尽管朝廷要开恩科,晨鹤依旧还在巡抚身边供职。一来,怕自己辞了职,就剩妻子一人操劳,家里家外,实在辛苦。二来,恩科也要等到来年秋天,时间还长,也来得及。    羽春家里那二十亩田地,全都托付给李光骞和胜春照看。羽春每日也不在田里干活,只给两个男人做饭送饭,偶尔到田里转转。入夏时,二十亩田地全都种满了庄稼,羽春也总算安心了。    家里的收入,基本全靠晨鹤那八两月薪,五两银子要付给李光骞和胜春做月钱,剩下三两也刚刚够一家子吃穿用度。羽春虽然偶尔做些绣活,也很微薄。    那天夜里,晨鹤从衙门回来,只见羽春在院子里摆着一张香案,上面插香烧烛,布着祭品。晨鹤想了想,说道:“娘子,今天不是七夕也不是中秋,为何在这里祭拜?”    羽春从屋里拿出两刀纸钱,递给晨鹤一刀纸钱,说道:“你忘了?今儿是你舅父的忌日。”    晨鹤拍着额头,顿足说道:“哎呀!真是的,我竟然忘了,还是娘子周全。”说着当下拿了纸钱,在火盆里化了。    羽春也将供的纸马和金银纸锭都焚了,又说道:“舅父养育你一回,生前没尽了孝心,咱们好歹记着他,也算有心了。”    晨鹤扶着羽春从地上站起来,沉吟不语。原来庞晨鹤从小就是孤儿,后来被舅父收养在家里,悉心照料,才长这么大的人儿。前两年,舅父得了病,就撒手人寰了。    舅父离世后,舅母就翻了脸,说起来也不能只怪舅母。庞晨鹤一个青春壮年,只会读书,白白养在家里,又没有指望,谁能天长日久的养着一个闲人。    庞晨鹤却也发奋读书,考上秀才之后,舅母态度略微好了些,急急忙忙给晨鹤找了门亲事,就找到羽春,好在羽春不嫌弃晨鹤没有家产,他舅母就草草给他们两个人结了亲,成了亲,就给他们过了门户,让他们自己生活,再也不闻不问。    晨鹤和羽春成了亲,晨鹤就带着羽春回到原籍。因为晨鹤和舅父籍贯不同,晨鹤现在已经是秀才了,若是考举人,必须回到原籍参加科考,不能在外省考试。二来,舅父不在了,自己又不讨舅母欢心,只好离她远远的。于是晨鹤就带着羽春,辞别岳父岳母,回到老家。    现在想想,也已经一年前的事了。庞晨鹤又悲又苦,舅父在时,尽管处处呵护自己,可是无奈舅母悍妒,所以在舅父家的日子也并不如意,况且表哥表姐们也不是好惹的,常常把晨鹤呼来唤去的,好在晨鹤是个温柔可亲的性子,要不然,在舅父家也不长久。想罢,晨鹤暗中抛下两滴泪。    羽春看丈夫的样子,宽慰道:“舅父在时,我们没尽了孝心,等你考上功名,有了能耐,把你舅母接到家里,享几天福,也算我们一片孝心。”    晨鹤缓缓摇摇头,说道:“舅母不稀罕我那孝心呢。”    羽春笑道:“那倒也是……舅母是个要强的人,咱们没钱没权,她也瞧不上。可是,咱们受人家的恩情,该报恩还是要报恩,要不然,我看你心里也过不去。好歹,你有空了,写封信过去,问候问候也是应该的。”    晨鹤点头说道:“你不说,我也忘了。也该写封家书给岳父岳母,难道你就不想家?你有什么话要说,我这就写。”    羽春又惊又喜,捂着胸口,成亲之后,终日操劳,竟然都忘了父母,这样冷不丁的说起来,心里还不好受,想了半日,也不知道说那些,就给晨鹤说,给爹娘说,这里都好,不要惦记,替我问候父母身体……    晨鹤坐在桌前,提起笔来,写写停停,觉得不好,撕了揉了,又重写,直到三更,写了两封家书,托人送了回去。    两封家书寄了回去,晨鹤舅母的那一封信如同石沉大海一般,风都没吹来一阵子。直到入秋,寄给羽春父母的家书,很快就回信过来,又寄了些钱财。    入秋之后,物候干燥,棉花很快就开了,摘过一轮之后,又开很多,白花花一层,甚是喜人。田里,李光骞和胜春摘不过来,羽春就觅了三个女人到田里摘棉花,整整一天,他们五个人,摘了五大包棉花,少说也有五百斤。    羽春付了那三个女人工钱,打发她们回家,天已经黑了。李光骞和胜春先把两大包棉花架上牛车,运回家里。田里剩着三大包棉花,羽春一人留下守着。    羽春知道,早就有一些不良的村民,看中羽春家这块儿肥田了。这些村民,大都好吃懒做,好赌好淫,专门偷别人庄稼,不劳而获。所以羽春才赶着摘棉花,免得夜里被这起子坏人偷摘了去。    羽春一人坐在棉花垛上,看着远处村庄灯火闪烁,心里也有点急,也有点怕,说不清怕什么东西。天上蓝阴阴的,露水越来越重,细细一看,周围苍绿的棉花叶子,已经沾上一层密密的水珠了,把胳膊都打湿了。    羽春听着蟋蟀长一声,短一声的叫着,心里盼着李光骞快点赶车回来,越等越冷,搓着胳膊。忽然听到背后窸窸窣窣脚步声,扭身一看,是晨鹤来了,带着件衣服来,披到羽春身上,说道:“真是苦了你了。你冷不冷?我在这里等他们来,你回家吧。”    一穿上衣服,方感到浑身温暖,对晨鹤笑道:“现在不冷了,既然来了,我们就一起等会吧。”    晨鹤笑着把羽春抱在怀里,说道:“这几日把你忙坏了。”    羽春笑道:“难得啊!小半年了,终于有收获了。咱们把棉花卖了,就有钱了,你也别去衙门里办事了,就辞了回来了,一心一意在家里用功读书。等来年秋天一考,考中你就好,考不中你也别灰心。咱们就不考了,在家里种田。”羽春言下之意,你千万别又考死在贡院里。    晨鹤哈哈笑道:“不知道娘子为什么对这件事这样上心。”一语未完,只听到棉花田里有什么动静,扭头看看,并没发觉什么东西。    羽春也回身看了看,说道:“没人吧……说不准是什么野猫野狗在田里乱蹿呢。”    晨鹤说道:“我听人说,这周边,盗贼很多。我怕是来偷棉花的,我去看看。”    丈夫本来是个书生,又弱不禁风,羽春拉着丈夫的衣襟说道:“别去了,没事,若是有贼也能看到,咱们在这里守着,他们就明目张胆的偷?也忒肆无忌惮了吧。”    说着,晨鹤又坐下,心里不安,依旧四处张望,突然见棉田里真有两个黑影子,原以为是眼花,睁眼仔细,果然是两个人的黑影子,看他们在田里手脚忙乱,一准儿是在偷棉花。    晨鹤大叫道:“大胆!贼人,做什么猥琐!”羽春闻言一惊,站起身来,果然是两个人在田里偷摸,丈夫喊了一声,他们两个还在那里偷摘棉花,实在猖狂。    晨鹤道:“娘子,你在这里守着,我过去看看他们。”    羽春哪里放心的下,丈夫写字画画的手,又不做农活,力气又小,哪里是两个乡野村夫的对手。羽春道:“相公,我陪着你去。这毛贼也忒大胆了,当着主人的面还偷的这么自在,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说着两夫妻抄起镰刀,扶着往田里来,一边走,一边吼叫他们,这两个贼旁若无人似的,背着包袱,手脚麻利的往包里塞棉花,像是在自己田里一样。    晨鹤跑过去,看不清他们面目,斥道:“大胆流贼!当着主人面儿还偷的如此自在,快把棉花放下,我就饶你们一次,否则咱们就去见官!”    羽春真是哭笑不得,当着两个无法无天的贼人,丈夫还要讲道理,羽春举起镰,也不管死活,直凿那贼人的后背。其中一个贼看到,把另外一个一推,羽春却凿了一空。    这下子,贼人反攻过来,和羽春抢着镰刀。晨鹤一见这势,也从身后把贼搂住,没有力气,又是掐又是咬,喊道:“不要打我娘子,不要打我娘子!”    贼人被晨鹤咬住耳朵,咬的生疼,伸手一摸,一手鲜血,翻过手来,一掌扇了晨鹤一个耳光。晨鹤道:“你们过来和我较量,不要打我娘子!”    两个贼人又翻身过来,轻巧巧的,把晨鹤按在地上,双手反背身后。羽春真是欲哭无泪,镰刀也被抢了,只是举着拳头胡乱捶打,两个贼毫不在意,轻轻一搡,羽春就被推的好远。    忽然其中一个贼人说道:“老张,你去地头看看,他们把地头那些棉花扛完了吗?”    另一个人说道:“好嘞!你在这里看好这对傻鸳鸯!”    羽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两个小毛贼在田里偷棉花,把羽春引到田里去,然后另外一伙儿贼把地头的那三大包棉花悄悄顺走,怪不得刚才吓唬这两个贼,他们两个逃都不逃,原来是这样。    羽春道:“相公,咱们中计了!”说着就往田头跑,刚刚迈开一步,被贼人抓住头发,拉了回来,和晨鹤一起按倒在地。羽春伸腿一提,直把脚送到贼人嘴上。    贼人一疼,手松了开,羽春地上抓把土,撒在贼人眼里,拉起晨鹤往田头跑了。只见地头果然有七八个大汉在那里办事,有两驾马车在旁。看来他们早就看上这块儿肥肉了,有备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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