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余光夫妇家里原本也没什么积蓄,赶上叔叔过生日,想好好发孝心,无奈拿不出争脸的礼物。    他们算计,羽春会做一手好饭食,恰好叔叔爱吃糕点。于是,合计要把羽春带过去拜寿,做几样现成的糕点,也算尽了孝心,说出去,是他们夫妇对叔叔用心了。    羽春晓得,他们夫妇名利心最重,况且现在田里农活又忙,一口回绝,说的死死的。    嫦菲听了这话,和他男人面对面瞅了瞅,嫦菲撅着嘴说道:“姐姐如何这般绝情,难道你都忘了,是我家男人跑腿,从叔叔那里租来田地的,要不然你现在也种不成。赶巧明天我叔叔过生日,连着我们家和叔叔家,你去一趟,都就报恩了。”    一下子,将了羽春的军。羽春缓缓一笑,说道:“你别拿话激我!我租你们家的田,又不是不给钱。你也别当我是傻子,自家亲戚过你家门槛,还刮三层油呢,肯亏了我们?左右我也不会做什么糕点,省的去给你们丢脸。”    邵余光听了这些话,耳根子有点红,忙抱住晨鹤,说道:“哥哥,你听听嫂子这张利嘴,说的我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我们为你们租田,可真真没抽一分钱呀。哥哥,你将来是做官做大的青天,可要为我们伸冤呀。”    羽春急道:“别拿好听话哄我家相公……”    一句话还未讲完,嫦菲搂着羽春的肩膀,笑道:“嫂子,不为别的,就为你家相公也要去的。我叔叔虽不是王侯将相,可是客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你像刘守备的太太,王举人的娘子,周大户的娘子。你和她们见见面,说不准还替你相公挣个好前程呢。罢了,好嫂子别再计较了,等过了明天,我和你到田里干活,行不行?你就耽误一天。”    羽春从上到下瞅了瞅嫦菲,她穿着一身竖领白绫眉子的团花对襟衫子,腰肢纤细,哪像在田里干活的人。羽春呵呵冷笑了两声,一句话没说,扭脸背对着嫦菲。    晨鹤挠了挠头上的方巾,想了想,说道:“娘子,既然邵大哥开口了,你就去一趟吧。长天拔日的,闷在家里,就当出去散散心。也当谢谢邵千户租地给我们了。”    李光骞也插空说道:“嫂子尽管去就是了,明天我和胜春一块儿到田里去种豆子去,反正我也是闲着。”    晨鹤举杯敬道:“那真是太谢谢李兄了,好在明日我也不用去衙门里,咱们一起到田里看看也好。”    现在他们四个人好像都已经把明天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就等着羽春发话了。他们四人目光睽睽的,羽春被看的咧嘴一笑,勉强答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吧。不过我做糕点也不拿手,你们也别指望我做出什么花样。”    邵余光眯着眼笑道:“嫂子不用谦虚,嫂子稍微意思意思,就赛过外面的厨子了。”    听到羽春答应下了,嫦菲心底松了一口气,倒不用担心明天的寿礼了。邵余光也没了负担,和晨鹤在家里喝到酩酊大醉才回家。    第二日,邵余光夫妇雇了一辆骡车,拉着羽春往邵千户宅里去。一到他们家时,显然有点晚了,门口马车小轿子排了满街。邵余光领着羽春和嫦菲进了大门,之后自去向邵千户拜寿,嫦菲拉着羽春从角门夹道向厨房过去。    一路上,乐声不断,十分热闹,正值海棠蔷薇开放,满庭满院,花团锦簇,更添景色。羽春也知道,这里自然有大厨师应承酒桌上的菜色,自己不过是来应应景,精心少做几样便是了。    羽春进厨房里,见生着五六个火炉子,热的像蒸笼一般,几个男厨子,光着肥嘟嘟的肚腩在那里拎勺烧菜。他们见两个秀丽的少妇来,心里都跟着凉快起来,都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    嫦菲叫来一个仆妇,在旁给羽春帮忙,自己到厅上伺候去了。羽春晓得,这些老年人牙齿都快掉光了,偏爱又甜又软的糕点,于是准备了,糯米粉,小麦面,猪油,什锦果碎,也不炸,也不烤,专门蒸煮,做了栗子粉豆米糕,桂花杏仁蒸山药,牛乳木瓜粉丝膏,做了杯杯盘盘几十份,分到前面的堂客们,后面妇人那里。    都众口夸赞,做的好甜点,微甜淡香,又不是太腻,很适宜。倒把邵余光夸赞一会,说他心里有这个叔叔,请来一个好厨师。    羽春并没有到前厅给邵千户拜寿,饭后,客人们走的差不多了,嫦菲把羽春请到后面,来见邵千户的太太。    一进堂屋,见那老太太满头斑白,正坐榻上,盘点客人们送来的寿礼。嫦菲笑道:“老太太,先前还怕来的人少,不热闹,你瞧瞧,现在收了多少寿礼,一屋子都摆不下。”    老太太一抬头,见侄儿媳妇领着一个陌生的女人,秀丽温柔的样子,微微笑道:“这个媳妇儿是谁家的?怎么这样面善……”    羽春忙到前面拜了拜,说道:“老太太万福,春儿向千户老爷拜寿了,请老太太代收。”    嫦菲笑道:“老太太,你不认得她。她就是我们的邻居,种咱们家地的那个女人,今天桌上的糕点都是她做的。”    老太太靠着秋香色的引枕,满脸褶皱缓和起来,笑着都攒到一起了,招手让她们两个女人到身边,说道:“原来是自家人,当初余光来家里说有人租田,我问是谁,他说是个邻居。我说,既然是个邻居,就便宜些吧,原该十五两的,后来也就收了十三两。改年,你还想租田,就再便宜些,尽管种去。”    羽春一听,原来老太太只收了十三两银子。嫦菲当初却要我十六两,这两口子可不是一般的黑啊。    羽春咬着唇,斜眼瞅了嫦菲一眼,见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默声冷笑道:“你这个坏女人,可真会做买卖啊,到底坑我多少次!”    嫦菲尴尬笑着,从鼻子里微微发出声音,说道:“你这个疯女人,难道我们给你跑腿不费鞋吗,不知好歹!”    老太太一把抓住羽春的手,放在手心里,枯萎干瘦的手摩挲着羽春柔软白皙的手,叹道:“真是一个好命的女人……以前我也是和你一样的又白又嫩。”    羽春很无味,淡淡说道:“看老太太这福态,我哪里去比。”    老太太又道:“真是的,谁娶了你,可享福了。这样灵巧,这女人若是生的不美,会做一手好菜,也能把男人管住。况且你生的又美,哪像我们嫦菲,又丑又笨,要多向羽春学学。”    嫦菲举起粉拳,气得微微在老太太背上捶,撒娇道:“老太太骗人,人家美着呢!”正在玩笑,两个小丫头子搬着三扇屏风进来,只见一面是素纱画的水墨,一面是白绫作的猫蝶画,还有一副缂丝山竹,又雅致又新鲜。    小丫头禀道:“太太,这是老爷刚才收的礼,让你好好收起来,说是极好的东西。”    老太太扶着羽春的肩膀下炕来,打开槅扇,瞅了瞅,笑道:“果然是个端秀的东西。”    嫦菲说道:“这是大街上开书局的韩四端送的,刚才我在前厅看到的,老爷看到这画作,高兴的不得了。”    老太太说道:“也是,不知道是哪个秀才画的,难为他了。”    嫦菲对羽春附耳说道:“其实这屏风是你家相公画的,后来韩四端裱在屏风上,说成自己画的,多可恶!”    羽春听毕,心中一凛,小声说道:“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    嫦菲说道:“我男人刚刚给我说的,说韩四端很鬼,骗了很多字画作假,偏偏拿你家相公作的画寄名说自己画的,我猜你相公还不知道吧。”    羽春觉得背后凉凉的,怕的不是韩四端作假画,怕的是嫦菲说他很鬼,相公偏偏又和他缠在一起,十分不妙。不知为什么,冥冥中,不喜欢韩四端,也不想丈夫和他来往。    老太太看羽春出了神,又问道:“羽春啊,你家男人是做什么的?”    羽春呆呆地说道:“卖猪肉的。”    老太太呵呵笑道:“我说呢,怪不得把你养的又白又美!”    嫦菲捅了羽春一下子,捧腹笑道:“你这小蹄子,惯会哄我们老太太开心。他男人那是卖猪肉的,人家相公是个掐出水的嫩秀才哩。”    老太太笑道:“我说呢,这么端庄的小媳妇,怎么嫁给个粗鲁的屠户。”    羽春面上笑笑,敷衍了一会儿。不多时,天就黑了,邵余光到内宅来,请嫦菲和羽春回家。一路上,羽春想着晨鹤的事,六神无主的。邵余光夫妇,倒是志满意得,说说笑笑,指不定那天他们叔叔蹬腿了,他就是料理料理后事,就把千户位置承袭过来了。    回到家里,屋子闷热,晨鹤正坐在灯下看书,天气热了,他脱了外面的袍子,只穿着洁白的衬衣衬裤,见羽春回来,欢笑道:“娘子,你回来了,吃饭了没有?累不累?”    羽春站在他身前,略微看他一眼,衬衣解的松松的,露着洁白的脖子,脚下也没穿鞋,光着脚,下巴上几根短短的胡须,他一脸清纯,让人无法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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