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吹来,带着少许腥味,又参杂着夜凉如水的清新,吹散盛夏的黏腻。

“酒量还是那么差。”林染开口说道。

林靖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么差还喝。”

“今天有奇遇,有个酒保请我喝酒。”林靖宇换了个话题。

“图财还是图色?”

“那当然是色了。毕竟我这脸男女老少通吃。”

“还是那么不要脸。”

“是你把别人想太坏了。”虽然林靖宇不明白那个叫DOG的真实用意,但他总觉得那人没有什么恶意。

“那我倒想问你,像你一样,又做早饭又买药又剥桂圆的,你到底想干嘛呢?”

“帮你治病啊。”

“是在帮你自己治病吧?”

“……阿哲。我现在是个医生了,你还记得我们三个人在学校楼顶天台说的吗?”

“太久了,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可以再复述的,当时我们不是在讨论未来要做什么吗?小白的理想说想嫁个好老公,然后做家庭主妇,我们还笑她胸无大志,但当她反问我们的时候,我们却连一个理想都说不出来。”

就算现在的陆青哲习惯别人唤他“林染”,也不代表他能将自己还是陆青哲时的那段记忆消除。要是真能忘记就好了,他曾无数次这样遗憾着。

那天期末考考完,三个人没直径回家,而是到教学楼楼顶天台上闲聊。

已经入冬了,天台上的风凛冽吹着,吹掉空调的热气、紧张的呼吸、做题后产生的疲惫。

“还有一学期就要上高中了。”苏月白将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红扑扑的脸颊上,“你们有想过,将来要做什么吗?”

“没有……”林靖宇看着楼下豆子般大小的学生或成群或落单地向校门口移动着。

“阿哲呢?”

“随便吧。工作什么的,都差不多吧。”

“你们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忧。”

“男生跟女生不一样,是没闲工夫想那么多还要很久才会发生的事的。”

“是吗?那你们都在想什么?”

“今天体育课上我投的那个三分真他妈帅惨了……上个礼拜跟我表白的女孩子好像还不错的样子……诸如此类的吧。”林靖宇思考后认真回答道。

“有女生跟你表白吗?”苏月白惊奇地看着林靖宇。

“重点明明是这家伙的反射弧也未免太长了吧?”陆青哲哭笑不得。

“例子!重点是我只是在举例子说明好吗?”林靖宇有点想抓狂,为了避免这个话题再持续下去,他转头看着苏月白,“那你想好了吗?你想做什么?”

“结婚啊,嫁个好老公,如果对方还有钱的话,能成为家庭主妇就再好不过了。”

“真是很务实的理想呢。”林靖宇感叹道。

“让我想想……林靖宇你将来可以做医生啊。”苏月白灵光一闪。

“为什么?”

“俗话说,久病成良医。相信小白跟我一样,现在就已经可以预见你将来会是一名成功的……精神科医生。”陆青哲插嘴道。

还没等林靖宇反应过来,苏月白就先笑了起来,“阿哲你别笑他,这也是为了你呀。我的意思是,他成了医生,说不定能治好你的胃病。”

“嘁。”陆青哲满脸不屑,“本来胃病没什么大不了,被他治说不定我就被治死了。”

“你对我有点信任行吗?”林靖宇没好气地说,下一秒又坚定地拍拍胸膛,“我要是真成了医生,我一定会治好你的胃病的。”

“那阿哲……可以做什么呢?”

“成为一代文豪,当作家啊!”林靖宇说道,“他从小就那么喜欢写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林靖宇感受到陆青哲投来的寒冷目光,“我……我是说,像你这样独树一帜的文风一定能给当代萎靡不振的文坛带去一剂强心针的!”

苏月白佩服林靖宇长期在陆青哲的淫威下,已经学会可以将自己的话圆回来的技能了。

“而且你个性也那么奇……勤奋,意外地很适合当作家呢!”

林靖宇松了口气,庆幸自己的机智,苏月白也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

另一边陆青哲没有回答,看着远处空荡荡的操场,只剩下一个人在一圈圈地跑步。

作家吗?听上去好像还不错。

“说到做到。我现在是个医生了,所以我要将你的胃病治好。”

见林染没有回答,林靖宇继续说道:“你也成为作家了呢,虽然你刚决定要转行了——你说,我们俩,是不是挺了不起的,毕竟能将年少时的理想实现的人不算太多吧。”

“那小白呢?”

林染突如其来的问题将林靖宇问倒,他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七年,小白过得好吗?”

“你应该自己去问她。”

“那你呢?这七年,你的生活怎么样呢?”

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过了很久,林染才开口慢慢说道:“我的生活只是一直……不断寄生而已。”

“嗯?”

“小时候,我的宿主是妈妈,我妈丢下我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着。直到住到你家,然后寄生在你家,七年前,你也走了……于是我就得出一个结论,在一个宿主上不能寄生太久,在宿主抛弃我之前,我就要抽身离开。于是我开始不断换宿主,是人,非人,是物,非物,能让我活着的话,都可以。再后来遇到周修远,开始寄生于他,或者说,寄生于工作中……就这样,活到了现在。”

“那你不是决定辞职了吗?”

“是啊,因为我发现,寄生于我所构想的一个一个故事里,我仍然没有感觉到安全。”

林靖宇不解地看着林染。

“我不想再寄生了。换个说法,我寄生到现在,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又麻烦又危险,所以我打算寄生于自己试试。”

“这是要过一种新生活的意思吗?”林靖宇仍是一知半解,但在月光下,他看见林染的表情是安详而自在的,他觉得林染说的肯定是件好事吧。

“算是吧。我要出国了。本来就处于休学中,”林染转头看着林靖宇,“我想我现在已经可以去完成四五年前就该完成的事了。”

“这可怎么办……”林靖宇低声说道。

“什么怎么办?”

“我也是来完成曾经就该完成的事。”

“什么事?”

林靖宇走近了几步,低头看着林染。

“七年前还有七年间我想做的事。”

林染突然笑了起来。

“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那你确定,”林靖宇抬起右手放在林染的左肩上,两个人四目相交着,风突然停了一会,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你这样做,就算是长进了吗?”

林染收了笑容,将林靖宇的手甩掉后,转身向海走去,潮水涌来,将他的鞋子打湿。

“林靖宇,你别活在过去了。”

“到底是谁活在过去?是我?还是你跟小白?”林靖宇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急躁。

林染叹了口气,“其实,你不用觉得有负罪感,用一种赎罪的心态来面对我跟小白。至少是我,过去也好,现在也好,将来也好,你真的都不欠我的。而小白,我觉得她也长大了。”

“我们还是朋友吗?”

林染没有回头,一字一句说道:“不是。”

没来得及等林靖宇作出反应,林染又补充道:“这样说吧,我没有朋友。”

林染脚下的海水已经快没到膝盖了,他停下了脚步。

“我是个黑洞,来自这个世界的善意或者恶意我都能照单全收,别人对我的喜欢、厌恶、误解、理解我也能毫不在意。如果有人拿我当朋友,我会很感激,但我也只能吸收,却已经无法给予了。你懂吗?”

“懂个屁!”林靖宇大骂了一句,将林染拉回到沙滩上,“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失去爱与被爱的能力这种鬼话。我高中读理科,大学学医,不像你有那么多文学艺术细胞,情感也没那么细腻敏感,况且我根本也不会对你刚讲的话表示认同或者服气。”

“啧……”林染冷冷地看着林靖宇。

“如果你不再寄生,就是对这个世界绝望,自暴自弃的话……”林靖宇停顿了一下,“还不如再找个宿主。”

月光跟路灯的映衬下,林靖宇看见林染的眼神里似乎产生一丝波动,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眼前这个子比他矮半个头的男人,明明相隔只有不到一米,但他再次感受到林染与他的距离似乎隔着一整片汪洋大海,正如小时候第一次看到陆青哲那样。

“不需要。”林染干脆地回绝,管自己走开了。

“我这酒名叫‘惊蛰’。”DOG介绍道。

林靖宇点点头,“不过你现在如果开发杯名叫‘盛夏’的,应该会更应景吧。”

“不错的建议啊!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DOG管自己整理了一会吧台,突然微笑着看着林靖宇,“不过,游客小哥,你知道‘惊蛰’时会发生什么吗?”

“难道不是万物复苏,大地回春之类的吗?”林靖宇入神地看着手中的酒补充道,“说明春天要来了。”

“嗯,没错……但我觉得还有另一种意思。”

“什么?”

“冬天最后的一次反攻机会。”

“什么意思?”

“就是如果冬天如果在惊蛰时分还没有所行动的话,那就真的没办法阻挡季节的交替了。”

林靖宇仍无解地看着DOG,后者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只是专心地擦着玻璃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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