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江,这两个字看不清楚——”彭朋把诗抄捧给静江看。
“哦,我去查一下书,然后告诉你。”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粉笔末,接过纸走回自己的座位。她翻开《正义论》,在目录里寻找该段话。当她发现果然是由于自己的粗心大意导致了错误,就赶紧一声不吭地打开铅笔盒,想把字赶紧改过来,却发现自己唯一能写字的那支笔(为了防止平尼借,她每天只带一支笔)不翼而飞了。她一想到这可能又是平尼的做法,立刻火冒三丈。她转过身,打开平尼遗忘在桌上的铅笔盒,拿出那只一直被当成摆设的钢笔,开始写起来。
平尼说得对——这支笔严重漏水。
静江盯着印在拇指关节上的深蓝色印迹,觉得这种颜色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这时——
“改好没有啊,静江?”彭朋问。
“哦,就来,那两个字是——”静江赶忙把笔扔下,抓起书大声说,“‘误解’!”她放下书,看到洁白的书页里刚刚印上的拇指印,猛然想起那本英语书。她顾不得板报,赶紧拉过书包寻找那本书。她翻到被污染的那页,把两个印迹仔细比对了一下,然后站起来瞪着后排说:
“我找到偷书的人了!”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节正好是物理课,静江假装留下帮平尼收拾实验器材。彭朋和艾晓伦坐在实验室的最后一排一起写作业。
“今天难得你心情好啊!”平尼笑容可掬地说。
“还行吧。”静江冷冷地说。
“有什么事不高兴吗?”平尼问。
“有什么事值得高兴吗?”
“你怎么啦?”
“我怎么了?我还想问你怎么了!——你平时对我挑三拣四还嫌不够,居然把我的英语书也偷去了!后来被人教育了或者良心发现,所以就又送回来了,是吧?”静江怒不可遏地说。
“你在说什么哪?”平尼一脸困惑地说。
“你少装蒜!”静江伸出右手拇指给他看,“你那根钢笔里的墨水是独一无二的吧?它在我手上弄的这个污渍和那本英语书上的一模一样!你想不想比比看?”
“你的英语书又丢了?”
“没有,还是寒假那次!你不会不知道吧——”静江轻蔑地说,“那次不正是你干的么?”
“我绝对没有偷过你的任何东西!”平尼大声地为自己辩护,语调里带着惶恐,“我每次用你的东西,都是直接问你借的!”
“是么!”静江大声喊起来,“我想你对我早就恨之入骨,才会在我的书上写什么‘傻瓜静江’之类的话。我本以为你还算诚实可靠,我真——”她停下来努力寻找一个合适的词,但愤怒使她根本无法思索。她无声地站了一会儿,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恨恨地看着平尼:“我真没想到书竟然是你拿走的……”
接着,静江像阵旋风一样收起东西冲到门口,把站在那里的赵佑熹撞了一个趔趄。她随口说了句“对不起”,就飞快地走掉了。彭朋向平尼点了下头,拉着艾晓伦赶紧离开了教室。
一连几天,静江既不和中国同学说话也不理睬美国同学。她像只刺猬一样把自己的内心包起来,除了偶尔会问彭朋一些诸如“如果你被一个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会怎么办”的问题外,基本不吭声。她每天像影子一样骑着破旧的自行车上下学,上课时对老师的提问更是置若罔闻。
“静江——你别再生气了,把身体气坏了不值得……”彭朋心疼地安慰她。
“我只是……没有想到他能伪装得这么好!”静江凶巴巴地说,“他整天忙忙碌碌的,让我以为他是个好人——结果他把我的书都偷去了,我还蒙在鼓里呢!”
“可是,一个墨水印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啊!”艾晓伦开导她。
“你又怎么解释那几个字啊?难道是我自己没事闲的写上去的?”静江不依不饶地说。
“你肯定那些字是他写的么?”彭朋将信将疑地问。
“还能有谁?”静江唰地一声把英语书翻到有污迹的那一页,对着阳光使劲地看,但她惊讶地发现那几个铅笔字全都不见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放下书大惑不解地说。
没有人能解释字为什么突然消失了。很快,一个月匆匆过去,来交换的美国学生很快要与他们告别了。这对绝大多数人来讲不是什么损失,因为彼此根本没说上几句话,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学校为这些美国学生安排的最后站点是去郊区农村实践,劳技组老师觉得这正好可以把做好的除四害工具一并送过去,在此情况下,静江他们破例获得了一个学期两次出游的机会,这种活动无论是哪国学生都不会嫌太多的。
在一个阴天的早上,他们的队伍向十渡进发了。远离了城市的喧嚣,突然来到山间,大家都非常兴奋。中午农家菜的味道也让他们觉得格外新鲜。在这样青山绿水的环境中,大家都跃跃欲试地跑到农田里帮着摘桃子和西红柿。静江头一次看到耕牛时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就习惯了并且开始从周围拔草喂它。彭朋抬起头观察丝瓜的长势。艾晓伦站在她旁边为三个人提着东西——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一条黑背大狗。
这种安静的田园生活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傍晚时分,太阳落山,暑气尚未退去,绿色的山间升起袅袅的白色炊烟。静江和彭朋一起站在池塘边看别人钓鱼,艾晓伦拿着相机一边拍照一边念着各种植物的名字。
“静江,”彭朋说着用帽子赶走一团蚊虫,“你还在跟平尼闹别扭么?”
“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静江奇怪地问。
“我只是最近忽然觉得,两个人能在一起,真的很不容易。”
“你和程聪吵架了么?”
“没有啊。”彭朋笑着说。
“那你——为什么开始想这种问题?”静江问。
“我只是想,从小到大,我们会遇到很多人。在中考、高考的时候,我们的人生也都会发生转折——两个人能在这百转千回之中相遇,又是怎样的奇迹。相遇之后,又能相惜、相恋、组建家庭,几率真是微乎其微啊!”
“其实所有人的轨迹合在一起,会组成一张网——”艾晓伦走过来说,“我们只要沿着自己的路走,说不定在某个交汇路口就会遇到所谓的‘Mr. Right’了。”
“相比较这个,”彭朋微笑着说,“我更希望和一个人一起长大。从初中、高中再到大学,始终都是同一个人。在这个成长过程中,我们会拥有很多宝贵的经历,老了以后分享这些记忆时也可以一起哭,一起笑。无论这个世界如何千变万化,只要对方还在,我都能感受到那些曾经的美好依然未变——你们不觉得这种感觉很神奇么?”
“可是两个人如果在一起那么久,一定会吵架的。”静江看着赤红的晚霞说,“这也能算是美好的回忆么?”
“人与人的交流方式有很多种,”彭朋缓缓地说,“吵架可能是最极端的那种。我妈妈说,在吵架的时候,两个人的本性都暴露无遗——虽然会彼此伤害,但也是认识对方的最好时机。吵过之后,冷静下来,会发现对对方的了解更加深入,而我们自己也将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成长。我妈妈说她还没有见过从来不吵架的夫妻——毕竟在这世界上最难了解的就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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