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躺在尸体堆中,瞪大双眼望着天空好一会儿,才确认自己还活着。

于是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又费了些许的功夫,将身上那具尸首推开,盘膝坐好,开始运气回复内力。

那么再早一些,发生了什么呢?

那位金鳞卫的卫首举起了手中的刀,重重地向年轻人劈砍而去!

在那生死一线之间,年轻人已经干涸的内力陡然又从身体中中的各个角落涌了出来!

他用尽浑身力量,将整个身子偏了一偏。

于是那柄下落的大刀,没有落到他的身上,而是深深嵌入了那堆尸体之中。

金鳞卫首想要将刀从他已经死去的同僚的身体之中拔出来,却发现刚刚那一击已经几乎用尽了自己的力气,现在他的手,连握紧刀柄,都已经做不到了。

于是一柄几乎已经是折断了的木剑,轻轻划破了他的喉咙。

年轻人半晌之后睁开眼睛,再次叹了口气。

已经有了继续再战的力气了。虽然就这点力气,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还可以多跑一跑,替他们多挡上一刀。

想到这里,年轻人便不再继续坐着,将剩下的半截木剑拄着地面,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浑身上下的颤抖,深呼吸了几遍,便继续朝前走去。

那是最开始的时候,青衫客和道士前进的方向。

也是他的方向。

一边走,他一边对自己说

“不能死……回去要娶她……不能死……师父石头叔也不能死……”

他念叨这些的时候,脸上都是颇为狰狞的神色,仿佛老天爷要是不实现他的愿望,他就要去把老天爷给我生撕了。

……

御书房已经被毁了。

巨大的蛟龙鳞片被钉入大地之中,反倒像是埋在土地中的某种矿石被狂风暴雨给翻了出来,暴晒在太阳之下,熠熠生辉。

而那所谓的“狂风暴雨”,事实上是一滴滴、一蓬蓬猩红的血。

那条蛟龙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发出了极不甘心与悲恸的嘶鸣。

满是纵横血色赤裸上身的青衫客从天上落下的时间只比蛟龙慢上一息。他重重地落在蛟龙身边,任凭紧随而来的剑气再一次将后背割裂的鲜血淋漓可见白骨,却仍是紧抿嘴唇,神情悲怆,轻轻抚摸着那蛟龙的头颅。

而在他的后背肆虐的剑气在三息之后,似乎也是察觉的到了此时自己的行为太过于小人得志,于是渐渐敛息。

蛟龙的嘶鸣之声渐渐弱了下去。它的双瞳始终注视着那个同样注视着它,并且一直抚摸着他的男人,而后渐渐闭上。

嘶鸣声渐无。

呼吸声渐无。

青衫客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那个不久之前停了剑气并也从天空之上降落下来的黄袍男人,先是轻声道了个谢。

“方才停剑,多谢了,让我能送完他走完这最后一程。”

黄袍男人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若非是方才觉得自己持续出剑的样子像极了那些食腐的畜生,他其实是应该一直出剑,直至将这个一生宿敌的青衫客斩成渣滓!

“不知道为什么,很奇怪,”青衫客缓缓站起了身子,说“它明明是我的朋友,明明是方才用它巨大的身躯为我挡住了诸多足以致命的剑气,才会如此下场……但是我却并没有太多的悲伤。”

皇帝陛下挑了挑眉“哦?怎么?你是想说,你终于也学会了和我一样,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开始能够接受一些必要的牺牲了?”

“不,当然不是,倘若我真的学会你这冠冕堂皇的、精致利己的能力了,那我不就成为了你这种人了么?须知,这才是我一直避免发生的事情。”

青衫客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我记得有个文豪巨匠在一篇文章之中形容自己愤怒的情绪的是,使用了出离愤怒这样一个词语,我觉得非常妙。即,因为愤怒太多、太过愤怒而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很……玄妙的境界?怎么说呢,大概就是……气笑了?”

黄袍男子打断了青衫客的形容“我能明白,你可以继续往下说了。”

“嗯,谢谢……嗯……我的意思是……我现在的心情,大概就是,出离了悲伤吧?”

青衫客笑道“为了我死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来不及为他们一个个悲伤了。”

两个男人。

一个青衫客,一个黄袍男子。

一个旧江湖的孤魂野鬼。

一个大魏王朝的开国皇帝。

一个叫楚羽。

一个叫萧正风。

实在是久违的名字了。

楚羽举起铁条,指着萧正风骂道“都他妈的是你这个老王八蛋弄出来的鬼故事啊!”

萧正风脸色淡然,手握青锋不斩,剩余三剑在其周身环绕不停。他回应说“你嘴里面实在应该放干净一点,怎么说,我都应该算得上是你的长辈。”

楚羽咧嘴笑道“去你妈的长辈!老不死的东西!”

铁条轻轻挥动!

一瞬间,铁条上的铁锈一点点的从铁条本身上剥落了下来,仿佛是脱胎换骨一般,虽然看上去仍然是漆黑的颜色,但是细细观之,却已经不再是那种在炭炉之中将化不化的焦黑,而是一种仿佛洗尽了铅华的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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