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牛哪里还敢继续这么个话题,结结巴巴地换了一个角度,说“俺,俺觉得吧,选妃这,这个事情,咱们皇上,主要还是想要个孩子。咱老百姓俗话说得好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算是皇上,他也不能当一个不孝之人啊小师父你说对吧?不管是就是只为了要个孩子,还是说为了咱们大魏这么大的一个家业能够好好的给传下去,皇上他必须得有一个儿子。”
年轻和尚看着李二牛,神色不知何时开始变得认真了起来,他轻声问道“可为什么必须是他儿子来继承这个天下呢?”
“子承父业,天经地义啊。”
“可这份家业终究与咱们的寻常家业不同,这份家业是整个天下,是整个大魏,是我们每一个人生存的前提。倘若……”
年轻和尚似乎是在斟酌接下来的用词,停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倘若皇上生下的孩子并不如皇上这般雄才大略,并不适合去经世济民,并不能……将我们大魏治理的井井有条,该怎么办?”
李二牛似乎是被年轻和尚的这些问题给吓到了,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这天下,难道真的应该像咱们普通人的所谓家业一样,一代一代传下去吗?难道不应该是……有徳者……有能者居之吗?”
李二牛看着身边的这个年轻的小师父,惊得长大了嘴,说不出话来,甚至都忘记了阻止从那张本该吐露佛言的口中说出的大逆不道的话语。
气氛陷入了一阵尴尬袭来而又恐怖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年轻和尚挠了挠头,冲李二牛笑道“李施主,方才的话,你就当贫僧失心疯了,别往心里去。”
李二牛应了一声,没敢多说什么。
年轻和尚问道“李施主,听说你年轻时候,是参过军的?建朝的那好些个仗里,都有你的身影?”
“啊,”李二牛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说“大头兵一个,是跟着咱们军队打过几年仗。那会儿么,还是乱世,咱们但凡是个青壮,基本都去沙场上摸爬滚打过,没什么好炫耀的。杀敌奋勇的,早都提拔了起来,当了伍长、偏将,甚至当将军的也有。大多数的,还是俺这种,没什么显著的战功,不打仗了,也就从军队里面退下来了。然后拿着那些年拿命换来的俸禄,回到家乡,过些安稳日子。”
年轻和尚笑道“不知道当年李施主的从属,是哪一支呀?贫僧对当年这些事情,倒是还有一定的了解,也颇感兴趣。”
李二牛盯着年轻和尚的光头看了半天,终于憋不住了,问道“我说小师父?您当真是佛门清净人嘛?”
年轻和尚先是一愣,而后失笑,最后余留下来淡淡的笑容,轻声道“不知人间真疾苦,如何造得佛门度。”
李二牛没有听懂,却被年轻和尚恬静的神情渐渐感染,也渐渐放松了下来,道“我是那支随李博将军一同自洛阳出发驰援西南的军队中的一个步卒。”
年轻和尚恍然道“原来是那一支。”
李二牛盯着自己的菜篮子,眼神渐渐恍惚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沙场之上,与那些凶狠异常的蛮子挥刀对斩的时候。
“入伍的时候,其实心里面想的,倒真的不是什么保卫中原,抵御外敌这样高尚的念头。那时候俺李二牛有个相中的姑娘,家境比俺好的多。俺想娶她,但是她家里面自然是不同意的。那时可是乱世啊,谁不想让自己的姑娘加一个好人家,不用一天天的担惊受怕?俺除了守着一栋小宅子,连温饱问题都不好解决,也没那个脸死活求着人家嫁。”
“俺当时就想,得去参军。俺身强力壮,到了沙场上,捞几个军功不难,到时候衣锦还乡,还愁娶不上媳妇吗?”
“可是俺想错了。沙场,什么是沙场?那可不是靠你力气大、身体好,就能游刃有余的地方。”
“俺身边的战友,一个一个倒下。营帐里,伤患和尸体堆得一天比一天多。俺挥刀挥刀再挥刀,早就已经对脑袋别到裤腰带上的危险,麻木的不能再麻木了。一天又一天,看不见胜利的希望,看不见有结束的那一天。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着上战场,挥刀,然后回来,或者死。”
“直到那一天。”
“李博将军死了。”
“那个所谓的蛮人少主也死了。”
“我们挥刀冲杀,蛮子再没有如发狂的野兽一般反击,而是向斗败的公鸡一样溃逃。”
“我们赢了,我们胜利了,却一点胜利的喜悦都没有,仿佛我们才是那个最大的输家。”
“退伍后俺回到家乡,却发现俺喜欢的那个姑娘一家,已经在难民流下家破人亡,早已不知了去向。”
“俺还能怎么样呢?俺又能怎么样呢?”
“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吧,也挺好,至少能让俺这个脑子,好好休息休息。他们总笑话俺,说俺把宅子买了竟然又跑去当了农夫,是越活越回去了。但俺从来不这么认为。”
李二牛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活着,真的,轻松点活着,比什么都强。真的。”
年轻和尚默默无言,双手合十。
一声佛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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