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看着那个已经从门内朝他快步走来的中年男人。那男人大腹便便,身上的锦袍既不寒酸也不显贵。还没等何致远开口说话,这位客栈掌柜的便已经将脸上笑容里的苦涩清清楚楚的表露了出来。
“致远……听我的,别冲动,快带上你的东西再找一处住处罢……是京城那边来的一位显贵的亲戚……我当时说没有客房了,可是你知道那个姓刘的房客,一向跟你不大对付,便说你的大房间今日到期,这他倒是记得清楚……致远你是知道的,咱们惹不起这样的权贵,我惹不起,你也惹不起……”
何致远呆呆地听着掌柜的话语,感觉到愤怒开始在他的身体里一点一点被抽离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无力与恐慌……京城里的权贵……是的,他怎么能去招惹这样的人呢,赶快拿上自己的行李去再找一家客栈吧,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他蓦然惊醒,在心中讶然而恼怒的质问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懦弱而可耻的想法,然而他却悲哀的发现自己确实并没有勇气跨出脚步推开客栈掌柜,去和那位将他行李扔出房间的权贵面对面的讲道理,这更加深了他的无力……
最后他将他的那些东西背在肩上、提在手里,有些失魂落魄的向掌柜的道了一声谢,然后转身离开客栈大门。
再一次行走在洛阳城的街巷里,何致远却仿佛丢了魂儿一般,双目无神。他压根儿没有再去找一家客栈的打算,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身体之中某些很重要的东西,像是精气神一样的东西。他并不打算再找客栈休息了,此时行走在黑夜中的他不想再和任何一个人有任何交流,他宁愿找个僻静的角落吹上一夜的冷风,以缓和自己那颗仍旧躁动不安的心。
他的双腿仿佛有着属于自己的思想,不停地带着他向前走着,而他仍旧神游物外,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喂,”一道听上去仿佛是觉得饶有趣味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要是再这么向前走一步,脑袋就要撞树。”
何致远一惊,魂魄总算是回到了身体里,眼中也终于有了清晰的事物。那棵粗壮的白杨此时离他的鼻尖儿只有不到半个拳头的距离,他一声怪叫,连忙向后跳了一步,结果一块墨锭从他手中的包裹里滑落了出来,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他又心疼地倒抽一口冷气,连忙蹲下身子来,将墨锭的碎块收拢了起来。
还好是墨锭,碎了也还能用,若滑出来的是包裹里的那方老砚……他不敢继续想了。
“呦,什么东西这么宝贵?摔碎了也还非要拾起来?”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何致远这才又转过头来,发现自己竟然又是回到了白天来过的那条巷子中。说话的正是那个成年乞丐,只见那乞丐半躺半坐在那宅院的门口,脸上正带着戏谑的笑容看着他。
何致远心头没来由的腾起一团怒火,他那握着墨锭残骸的手微微颤抖着,鼻翼鼓动之间一声冷哼,开口道:“烟波郡城松枝斋的老墨,听说过吗?把你卖了都买不了这么一块儿!”
“这么值钱?”
那乞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双目放光,竟是一个腾跃来到了何致远身边,挠了挠那一头不知多少年都没有洗过的头发,问道:“就这么一块墨,就能值千两黄金?”
千两黄金?何致远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着松枝斋的老墨贵是贵,但是却还不至于这么离谱,也就百两银子一块儿……他突然之间明白了乞丐话里更深一层的意思,明白自己又上了这乞丐的恶当,顿时脸色又变得极差,胡乱将墨锭碎块儿塞回包裹,就欲离开。
“瞧你这搬家似的模样,是没地方住了?怪不得你白天的时候过来打我家宅子的主意……你现在这副模样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来说叫什么?丧家之犬?”
何致远猛地转过了头来。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那乞丐的脸。脏兮兮的面庞上蓬乱着野草一般的胡子,可能是因为饥饿而导致那张面皮紧紧贴着其下的骨头深陷下去的眼眶周围满是缺乏休息的暗沉,可是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其中蓬勃的燃烧着。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没有从这乞丐脸上读到任何嘲弄的神色,仿佛刚刚乞丐只是在陈述一个世人皆知的事实,而不是在讥讽他的狼狈。
“我白天说过,那间宅子是我的,你不信,”乞丐突然再次开口,“那我这个主人邀请你这个无处可去的可怜人来宅子里过夜,你要拒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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