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远环视在座诸人一遍,接着便道:“非常时期,当行非常手段,既然要调兵作战,那一切都应以养兵练兵、扩充武备为第一要务。”

“需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筹集钱粮更是重中之重!”

“本官先前收复楚南,从献贼处缴获的金银钱粮其实并不算多,其后人吃马嚼了几个月,花的也差不多了,得尽快想办法筹饷才是。”

一说到钱,在场的人就沉默了,李致远一拍几案,大声问道:“不知诸位可有何生财的妙策?”

“都说天下有两大商帮最为出名,即南徽北晋。”李致远见仍无人响应,气氛有些尴尬,索性直接点名了,“江先生,你家也算是徽州大户,世代经商,你本人更是理财的一把好手。”

“今随本官来湖广也有段时间了,本官的情况你也都有所了解,可有何快速生财的主意?”

既然被问到了,江明哲也只好起身应答,“所谓理财生财,说来也简单,无非两条手段而已,即所谓开源和节流。”

“方才属下认真听了诸位上官的意思,既然抚台要用钱的地方甚多,要节流恐怕是不成了,唯有想法子开源。”

“以往官府征税的大头无非就是谓之夏粮秋税的田税以及盐税,可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田税短时间内是无法收上来的。”

“且湖广各地连月来降雨十分稀少,水稻今年十有八九是要歉收的,依在下之间,夏粮秋税只怕都指望不上了。”

“至于抚台和宋公大力推广的玉蜀黍、马铃薯等新式粮种,仅靠屯田兵耕种,播种面积仍比较有限,或能勉强供给军队,作为一时之口粮,但总的来说,起不了太大作用……”

江明哲几句话说得在场众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尤其是见高坐于堂上的李致远亦是十分不悦,才改口道:“当然,也不是全然无用,至少可以在饥荒时作为救命口粮,也省去了不少从外地购粮赈灾的额外耗费……”

“不过,”江明哲干脆冲李致远三拜,谢罪道:“请恕在下直言,无论是种稻还是种马铃薯,这田赋一时之间都是收不上来的,总之,抚台想现在就要银子,夏粮秋税就绝对指望不上~”

李致远对他说的这些废话没有兴趣,直接问道:“收不来的就不必再赘言了,依你之见,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弄来足够多的银子?”

江明哲只好直言道:“刚才在下不是说了么,征税的大头有两样,除了田税,那便是盐税,所以在下的意思是可以在盐税上做些功夫。”

李致远不解道:“湖广楚南又不产盐,本官听说这边吃的都是淮盐,哪来的盐税,而且盐税是朝廷直接征收的,本官怎么好去插手?”

当然,李致远倒是不在乎什么朝廷的法令,现在崇祯皇帝死了,朝廷都没了,谁在乎那些,他连之后上缴国库的粮食、税银都想截留。

只要方法可行,能弄来银子、粮食,就没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关键是楚南和盐税有关系么?

其实在场众人皆有此一问,便都望定江明哲,且要听他详述。

江明哲便解释道:“之所以咱们吃的大多都是淮盐,一是因为朝廷规定了湖广是淮盐的行销区,川盐、粤盐都卖不进来;二是因为淮盐量大质优而且便宜,本地盐竞争不过。”

“抚台有所不知,楚南其实是产盐的,据在下这些天的调查,楚南本地盐多为井盐,光是抚台目前控制下的楚南七府二州就至少有四处产盐地。”

“一在长沙府之湘阴县东三十里,最早是五代马楚在那里置盐场煮盐,国朝复置,后以无益于民、效益不好而废。”

“二在长沙府之湘乡县东南,也是始于五代马楚,国朝洪武、永乐年间亦曾煮盐,后废。”

“三在岳州府澧州州北八十里,国朝初年始煮盐于此,前不久仍在产盐,但因献贼作乱而停产了,现有大井一,小井二,盐灶百座。”

“四在永州府东安县,建于万历年间,后废。”

“国朝初年,朝廷曾规定,商人将大米运到铜鼓、五开、靖州以后,就可以领到澧州、湘乡两地所产的盐,若两地产盐不够,就供应两淮、两浙的盐。”

“可见这两地的产盐量虽不足以供应湖广全省,但仍较为可观,只是因为淮盐量大便宜,湖广又是朝廷规定的淮盐行销区,本地井盐才竞争不过。”

李致远听完仍是一头雾水地问道:“且不说采盐贩盐需要朝廷批准,否则一律视为私盐,要按国法治罪,纵使本官现在去采卖私盐,可既然淮盐便宜,当年本地盐就因竞争不过而废,难道现在就能竞争得过了?”

“老百姓又不傻,自然是哪家的盐便宜买哪家的,除非本官禁止更便宜的淮盐流入,强迫老百姓只准吃本地盐,否则这高价盐如何卖得出去?”

江明哲笑道:“第一,官盐、私盐的问题对一般人来说可能是个麻烦,可抚台却无需太过计较。”

“现今哪个做至总督、巡抚的大官没有以权谋私,勾结商人贩卖私盐的,这还是为己牟利,抚台只需说是为了筹措军饷,那贩卖私盐简直就不是个事!”

“当年王阳明做南赣巡抚剿贼,朝廷还特许原本行销淮盐的吉安、袁州、临江三府改销粤盐,且盐税全部由其支配,以备军饷。”

“现在抚台为剿献贼而截取盐税又有何不可呢?”

“第二,如果完全不加限制,那淮盐因为产量大,单价自然是要比本地盐便宜一些。”

“其实也便宜不了太多,因为商人们将淮盐从江淮运至楚南,还需要走两千余里的长江水路,这本身的运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所以,同是淮盐,各淮盐区的价格都是不一样的。”

“若抚台再以防备荆州江北闯贼、保护商船为名,于岳州设置钞关,向进入楚南的淮盐盐商征收一定关税,又会进一步拉高淮盐的价格。”

“如此,淮盐相比于本地盐将再无优势,抚台则大力开采本地几处盐井,自产自销,楚南的盐税将会尽入抚台囊中!”

李致远脑子转的也快,江明哲话还未说完,他便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弯弯道道,心下大悦,毕竟这盐是不能不吃的,而且煮盐毫无技术含量,成本也低,只需垄断且卖的出去,便得暴利,遂大赞道:“江先生此计甚好!”

江明哲笑道:“抚台谬赞,这也只是在下的初步计议,至于究竟如何采盐、贩盐,还需要细细谋划~”

“不过抚台应该知道,‘开中法’弊端甚大,乃是一种以物易物的交易,将官府的负担转嫁到了商人身上,使得商人的资金收转时间大大延长。”

“国朝初年尚还可以维持,但越往后,盐引大量滥发,又因官收场盐不够,商人久候领不到盐,以致积引更多,严重影响了商人的积极性,朝廷盐税收入更是大大减少。”

“而由袁世振于万历四十五年提出并施行的‘纲法’,确立了官商一体的食盐专商制度,才是利国利民的善政。”

“抚台借楚南之盐税以备军饷,虽是一时之举,但为尽快获取足够多的军饷,也为形成良性循环,在制定产盐、贩盐策略时,亦不可不察~”

李致远颔首道:“江先生说的在理,此事就交由先生去办,不过筹饷是件急事,不可拖延,具体办法宜从速制定!”

江明哲正要称是领命,不料张煌言却起身道:“且慢!”

李致远一愣,以为张煌言不同意自己私自采盐、贩盐,便出言劝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宜拘泥于陈规旧法,江先生此策也是不得已之下的变通之法……”

张煌言却道:“抚台误会了,在下并非反对此策,虽然此策会拉高盐价,增大百姓负担,但国家有难,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在下只是觉得应该在此策基础之上稍作修改,说不定还可以使得收入大大增加呢!”

李致远喜道:“都说集思广益,果然如此,玄著快快说来!”

张煌言朝江明哲拱手一揖,接着才道:“方才江先生说官府征税的大头是田税和盐税,在下认为虽不能算大错,但却是存在一些问题!”

“张先生此言何解?”江明哲闻言一愣,回拜道:“敢问哪里有问题?”

“问题就在于江先生漏掉了一大税源,而且不该向无钱的人要钱~”张煌言侃侃而谈道:“按理说江先生出身徽商之家,难道不知道商人才是最有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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