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班时分,徐亦达又乘坐班车回到了二小宿舍,当天晚饭后他去配了把钥匙,买齐了生活用品,第二天就搬到厂里的宿舍楼住下了。厂里住的人很少,绝大部分工人都不在厂里住,或者骑着自行车,或者骑着摩托车,连食堂的师傅们也都是忙碌完毕后骑着各式各样的车子消失了,坐班车的其实也就二十多号人,连张厂长和甄主任都是骑着摩托车上下班。两个门卫住在厂子大门口旁边的一间平房里,男宿舍楼总共只有四个长住员工,其中两个人还经常回家去,老蒋也经常回去。女宿舍楼里人要多出不少,有清洁工、食堂阿姨,还有七八个工人,林菲也住在那里,她老家是灵山县的,回去一趟也不容易。而周末的时候徐亦达偶尔会回到城里去跟老徐团聚一下,周一早上再坐班车回来。
而徐亦达第一次参加厂里全体员工大会的时候就彻底傻眼了,当天柳副厂长不在,何主任主持会议时用的是普通话,但是张厂长一上台就开始用白话叽里呱啦地说了起来,徐亦达一个字也听不懂,全程是跟听天书一般,一头雾水。过了老半天,张厂长突然看到了徐亦达,他停顿了一下:“哎呀,对唔住。”他赶快改用拗口的普通话说起来:“才发现还有一位讲普通话的同事,嗯,这样,开完会后其他人再传达给你,我还是改回去了。”台下大家哄笑了起来,张厂长也不管不顾了,继续用白话讲了起来。
徐亦达回到城里后还真去新华书店买了本《粤语词典》,带着在化验室里跟林菲和温莉莉学习发音,但是很快就放弃了,因为粤语发音是九声六调,特别复杂。普通话是阴平、阳平、上声、去声,粤语的九声是阴平、阴入、阴上、阴去、中入、阳平、阳上、阳去、阳入,再加上六个调。而更要命的是,粤语的词汇和语法也跟普通话存在差异,有些是倒装句。如果没有人手把手指导,徐亦达根本搞不定。
没几天,徐亦达就见到了一起分配来的其他三位大学生,两个小伙子中一个是毕业自湛江水产学院的何光荣,一个是毕业于广西工学院的赵潇涵。何光荣个子高高,带了付眼镜,头发是自来卷儿,住在哥哥家,就在高德镇不远的电力局宿舍。赵潇涵也带着眼镜,显得比较机灵,他住得最远,在港务局那边。他们两个人都在车间里面的配料室工作,就是负责往蚝油里添加各种辅料。还有个圆脸女生叫潘冬梅,是广西大学毕业的,住在城里的外贸小区,偶尔也在女宿舍楼住。
午饭的时候他们三人坐在一张饭桌上,见到徐亦达过来,就招呼他过来坐在一起。赵潇涵边吃边聊:“徐亦达,你这最后报道的反倒最幸运,我们三个人都下车间了好久,你一来就坐办公室了。”
一听这话,潘冬梅的眼圈都有点红了,她的泪花都快要从眼里冒了出来:“你们俩男生还好,不过是些力气活,瞧瞧我,这手刷瓶子都刷肿了。”
何光荣安慰着潘冬梅:“咳,你看看我和赵潇涵加料的时候,要穿着厚厚的防护服,脚上是高腰靴子,把几百斤的配料不断地从冒着滚烫热浪的投料口投进去,我们多危险啊,更别提有多热了,每天一下班身上都臭了,不信的话你闻闻?“
潘冬梅不吭声了。
何光荣又补充说:“不过你的苦日子估计快到头了,我听蒋主任说新设备这两天就到货了,以后都是自动化的,再也不必用手洗瓶子了。”
潘冬梅小声骂着:“这工厂简直太不像话了,把我们这大学生放到一线车间里当工人使唤,我都后悔死了。”
徐亦达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他只好为自己辩解:“大家都是初来乍到,厂里这样安排,我也不知道,回头看看柳厂长能帮忙不。”
潘冬梅嘀咕着:“你是化学专业,进了实验室;我是化工专业,为啥偏偏让我下车间啊。”
徐亦达没话说了,赵潇涵赶紧救场:“咳,徐亦达估计也不知情。另外我估计他这几天也得下来锻炼了。”
果然没过几天,徐亦达也下了车间,一批太空水的大订单要赶进度,结果带包装的空瓶子不够了,订购的半成品还堵在湛江那边的路上,只能人工搞定。于是厂里安排全员出动,连化验室里的徐亦达、林菲、温莉莉,财务处里的李姐都进了车间,大家手动把一个个塑料标签套在空瓶子上,再放入面前的热水桶中,水里的高温则迅速地让塑料标签收缩,就牢牢地锁在了瓶身上。
这次徐亦达和潘冬梅、李姐坐在一起,对面是林菲和温莉莉,旁边则是何光荣、赵潇涵。大家手忙脚乱,看着容易的活其实不容易,那些标签都摞在一起,在每个人面前叠起高高的一垛,首先得从最上面捋下来一张,再从中间撑起来,然后拿起一只空瓶子,再把标签放到准确的位置上,基本卡到位后再放入到热水中。这个过程中稍微有所偏差,速度就上不来,或者是因为静电的原因几个标签粘在一起,或者半天撑不起来标签的中空,或者是标签和瓶身的位置没对齐,或者是标签收缩时移位变皱巴了。徐亦达忙乎了半天才慢慢找到窍门,速度慢慢提了上来,却发现远处的女工们比这边的效率远超了一大截儿,这边桌子上的标签还剩下很多时,人家桌上都快清空了。
不过这活儿整体是能者多劳,干的越快,给的标签越多,女工那里又陆续补充了标签。
两个小时下来,大家累得腰酸背疼手抽筋。总算可以休息了,食堂特地熬了好多薏米莲子粥,大家疲惫地坐在饭桌前。何光荣喝完了自己碗里的粥,打了个饱嗝,喘了口气说:“我的天啊,今天咱们都变成流水线上的卓别林了。”
赵潇涵打趣着:“终于看见徐亦达也下车间锻炼了,我总算心理平衡了。”
潘冬梅白了一眼徐亦达:“哼,活该,就得让他每天都下车间。”
徐亦达刚缓过劲来:“唉,你们还得坐班车回家,我过会儿回宿舍洗刷后保准一分钟就睡着了。这要是每天都这样,我也吃不消。”
何光荣冲潘冬梅说:“看到了吧,说实话,咱们都是一起来的应届生,你也别老埋怨徐亦达了,咱们进车间又怪不得他。他在实验室其实不比咱们在车间强多少。共苦不如同甘,咱们现在是共苦,以后还是要团结起来,争取同甘。”
潘冬梅点了点头:“行了,徐亦达,我不嫉妒你了,回头你请我们几个人吃饭吧。”
徐亦达爽快地说着:“没问题,你们随便点。”
四个人相视一笑,全然忘却了那些汗水和苦涩。
青春的日子也就如此,所有的汗水,都会变成光照亮未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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