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十三怔然一愣,听着魏公公突然怨妇撒泼一样说了这么一大堆,说着说着,魏公公似乎眼里泛起了微红,渐渐汇成一滴浑浊的泪水,在他脂粉浓施的脸上滑了下来。画十三看着魏公公这么激烈这么突然的反应不禁一头雾水。

“讨厌,一想起以前的事怎么眼泪儿就下来了。真是老了。你还杵在那儿干嘛呢?还不快走?”魏公公怒目圆睁地乜斜着画十三。

天色已经不早了,况且次日殿试在即,这才是画十三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事,他默默离开了魏公公的房间,回望间,他听见屋里又隐约传来一阵时断时续、哀怨悱恻的哭泣声,画十三回想着魏公公的一番话,眉头越凝越深。

次日一早,晨钟响罢,大雪初歇,一片灿灿霞光洒在银光烁烁的雪地上,一个白衣公子踏着汉白玉台阶上零星的雪痕一步步走到了大殿之上。他的身后,紧紧跟随着一个机灵白净的小画僮。

大殿之上,灯火幢幢,一派辉煌气象。皇上端坐龙椅之上,两侧长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佳肴好酒,后宫里中上等的妃嫔女眷们次第落座其间,交头接耳、好不热闹。而在宴席之后,更有一排排乐师名伶严阵以待,丝竹管弦之乐一触即发。

坐在皇上身旁的,是个体态丰腴、姿容妍丽的女子。远远看去,端庄稳重、沉默寡言之态跃然而出,这正是裘郡主的亲姐姐,裘皇后了。裘皇后怀里抱着一双粉雕玉琢、乖巧可爱的儿女,用粗壮如藕的手臂牢牢揽住小皇子和小公主,捧在手心里尚且生怕受了一点风尘。而皇上的几位手足同胞里,只有宣王受邀赴宴,所坐之位距离陛下最近。

“殿前比画,乃是宫中盛事。皇上宅心仁厚,意在与宫人同赏清雅之事,故名‘清平宴’。二位画师落笔之时,便是清平宴起之刻!”魏公公一甩拂尘,扬着嗓子介绍道。

皇上的话音沉稳如钟却温厚如河:“画十三、周卿,你们这几日休息地可好?”

画十三和周荣淡淡对视了一眼,一齐拱手回道:“禀圣上,一切都好,只待今日。”

“好。”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扬了扬衣袖,殿内宫人便纷纷走动起来,开始手脚麻利布置桌椅、画架、宣纸、砚台、墨锭颜料,忙得不亦乐乎。

“且慢。”就在众人布置匆匆之际,一个阴阳怪调的声音突然从大殿上传了下来,皇上疑惑地扭头看向身后之人,众人也皆不敢妄动,静听后话。

魏公公挤着一脸浓稠笑意,摇头晃脑地哈腰道:“皇上,奴才没记错的话,这‘清平宴’已经多年未开了,想来上次还是姜太傅的绝笔之作。今日殿上二位画师,一个战战兢兢,一个后生可畏,不如让老奴亲自为他们呈上笔墨,以彰皇上惜才之意啊。”

皇上眼底抹过一缕怅然,旋即长舒一口气道:“还是你最体朕心啊。今日这场清平宴,竟已隔了整整十年岁月。”

魏公公笑着点了点头,便撵着碎步走下殿去,从端着墨锭的宫人手里接过了盘子,款款向周荣走去。

周荣目光闪烁,背脊发凉地望着步步逼近、一脸假笑的魏公公,他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而在远处观望的画十三眸色始终淡定无波,似乎料到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你,你何必多此一举?”周荣目光游移不定地看了看魏公公,又看了看他所端盘子里的两块上好墨锭,周荣似乎想退后几步,双脚又像被黏住了一般。

魏公公一脸笑意纹丝不动,嘴唇咧出熟练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轻声回复:“新人总得换旧人啊,你不会不明白吧?”

周荣吃惊地瞪了瞪眼,复杂的目光越过魏公公身后,看向了神色从容的画十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窃窃沉吟道:“想不到他竟走了我的老路。”

“世间的路多着呢,你瞧瞧你自己眼下这般德性,你还以为你的路好走么?”魏公公一面念念低语,一面若无其事地笑着拾起一块墨锭放在周荣的砚台里。

“这不是我的墨锭,我的墨锭是另一块。”周荣一把拦住了魏公公,目光忽然警惕起来。

殿前比画之时,所有用具都由宫中统一提供以示公允,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宫中以左为尊习以为常,故而盘中放在左边之物乃是宫廷画师所用,右侧则是呈给民间画师的。

魏公公浅笑着扫了一眼周荣阻拦的手势,又朝着大殿之上斜了一眼,沉着嗓子低语道:“怎么,这两块墨锭有何不同么?咱家可是替皇上呈此墨锭的,周太傅拦下咱家,也得有个理由不是?”

画十三远远看到,周荣愣愣地缩回了手,看着魏公公一脸似有所指的笑意和原本属于画十三的墨锭,周荣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甚至惊恐,但却无可奈何。

魏公公满意地朗声敬祝道:“多年之后清平宴重新开席,还望周太傅代表翰林画苑可别让九泉之下的姜太傅失望才好!周太傅,你怎么不研墨呢?是在等咱家侍奉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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