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荣愣愣失神地看着魏公公款款放在自己砚台里的墨锭,又瞥了一眼画十三,周荣的手僵住了似的不肯抬起来研墨,他从魏公公别有深意的哂笑中读出了一句话,一句画十三借魏公公之手转达给他的话: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魏公公斜了皇上一眼,意在告诉周荣,他若耽搁片刻就会被所有人看出蹊跷,而这蹊跷,皆是周荣自己一手酿成。周荣看着魏公公款款转身朝画十三走去,背影留下了无限凄凉的冷笑,他不得不缓缓把手伸向那块墨锭,将之一寸一寸研磨开来,浓黑的墨汁渐渐扩散,缕缕墨香幽幽氤氲着钻进周荣的口鼻心肺……

“瞧见了,咱家可没辜负你吧?”魏公公踏着碎步走到画十三面前,斜了斜身后的周荣,掐着嗓子低语道。

画十三唇边笑意清浅,而眼底却铺满了无限晦暗不明的黯然惆怅:“多谢。”

京墨站在画十三身后,疑惑之余,满眼警惕不善的目光盯着魏公公的一脸笑容。魏公公扫了一眼殿外的晴雪初霁,缓缓把盘子上剩下的另一块墨锭放到了画十三的砚台里,幽幽道:“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场景。今天,或许你比他胜在更胆大心细。”

画十三低眸出神,款款研墨:“若今日结局果然如此,也只是他败在自以为是,故技重施。”

魏公公回望周荣,发现他正在认认真真地研磨墨锭,眉心微微皱了皱,正要向画十三说什么,却被皇上喊了回去:“二位画师既已准备妥当,这场清平宴,是时候开始了。”

魏公公急忙笑脸相迎,踱着小步赶回皇上身边,朗声交待道:“今日是为殿前比画第二局,题目向来随时而变,时逢隆冬,故陛下拟以雪景为题作画,限在一炷香内完成,所作之画以彰画师格局才华为要。若本局为周太傅胜出,则随后增设第三局,若画十三连胜两场,则本场清平宴以民间画师胜出告终!”

“哈哈哈一曲清平乐未休啊——”一个嗓音有些尖利的男子声音突然从大殿门外响起,众人循声望去,纷纷对大摇大摆的来者侧目而视。

倒是大殿之上的皇上见了来人顿时喜笑颜开:“是应爱卿啊!你何时回来了?”

应承昭神色雍容地走过大殿红毯,在陛下面前并未跪地俯首,而仅仅拱了拱手,笑着颔首回话:“禀陛下,承昭奉圣命安抚西北一带的灾民,亏得陛下圣德庇佑,官粮分发下去,不日百姓们便安定了下来,承昭这才马不停蹄地进宫来给陛下报喜。”

“好!好啊!还是应爱卿办事利落漂亮,快!快赐座!”皇上神采飞扬地向应承昭啧啧称赞。

魏公公听了,连忙亲自从屏风后面轻车熟路一般取出来一把雕花梨木大椅,一旁的宫人们见了皆不敢搭手,因为他们清楚,这位应大人的座椅只有皇上身边的魏公公才配为之安置。

“大人请坐。”魏公公笑意浓浓地侍奉着应承昭坐下,又呈上一个崭新的勾丝掐金缎面靠枕娴熟地垫在了应承昭的腰后,缓缓道,“旧的不能用了,这是新的。”

应承昭点了点头,笑着谢过了皇上,目光在大殿里不经意似的扫了一圈,看到宣王正在低眸啜茶,并不抬眼看他,应承昭若无其事地把目光落在了周荣身上,他感到周荣的举止和神情有些怪异,看似有些焦虑,但却颇有逆来顺受的样子。

接着,魏公公焚起一炷香,扬声喝道:“燃香——宴起——奏乐——落笔!”

周荣研墨完毕,侧头望了一眼画十三,画十三也调好了墨汁,悬腕提笔,开始对着一纸雪白谋篇布局,周荣的眼底抹过一丝不为人知的幽暗狠绝。

两个人开始龙飞凤舞地挥动着如椽之笔,任由妙笔生花绘出荼靡景色。随着一炷香一寸寸燃烧成灰烬,和周荣精神抖擞地笔走龙蛇,魏公公的眉头不禁越蹙越深,而同样凝眉渐深的人,还有画十三。

他不止是因为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而周荣却平安无事,他更是因为感觉到自己体内呼吸渐渐紊乱,从心肺深处蓦然涌动着一阵阵刺痛,一下比一下猛烈,一下比一下窒息,仿佛有一把刀,不,是一万支利箭正要从他的心底喷薄而出,刺穿他的每一个毛孔……

京墨察觉到画十三似乎越来越不对劲,她看到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上的血色越来越淡薄,握笔的手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噔”地一声,画笔终于从画十三的手里滑落在地,画十三撑不住了似的伏在椅子边缘大口大口急促呼吸,京墨惊慌失措地扶住画十三,抓起他的手要为之把脉,但当她看到他手心忽然淤积起来的一团黑血后,她顿时浑身瘫软、头皮发麻,不可置信地望着画十三苍白的脸色,这个迹象是何原因她再熟悉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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