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城东北面,靠近江都附近,有个三不管地界——漕河镇。说是镇,其实比个村子大不了多少。因为有两条连接大航道的小漕河在这里交汇,才因此得名。漕河因为吃水有限,不能承载大船,除了捕鱼的筏子之外,只有些小船在此靠岸,租船的尽是些走亲的平民和从大船上分销货物的小贩。

这里和别处最大的不同,是街面上贩卖兜售的生意人——他们多数都是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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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农家马车慢慢驶进镇上,在一个不起眼的炙烤店前停下了。

车帘掀开,赵敏仁探出身子,他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小心地迈出脚。赶车人想搀他一把,被他拒绝了。

赵敏仁把拐杖夹在腋下,从荷包里数出车钱。“按先前说好的,先付你一半。就在这哪儿也别去,我吃过饭就出来。”

“好嘞,您放心去忙。我等着您。”车夫接过钱,想扶他进去,赵敏仁却仍然是摆摆手,自己拄着拐杖走进了店子。

店里的客人一半都是胡人,就连店伙计也都是梳着辫子的胡人少年。

“我姓赵,跟人约好的。”赵敏仁再次朝四周看了看。

“请跟我来。”店伙计像是早已等候多时,无需过多解释,他便把赵敏仁带进了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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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隐蔽的内室,里面生着炭火。三个胡人正盘腿坐在屋子中间,喝酒吃肉。

“怎么现在才来?”其中一个红发垂肩、满脸瘢痕的胖子不满地说。

“半夜出了趟诊……人老了容易乏,所以起得迟了。”赵敏仁把拐杖放在门口,他看到一个空着的蒲团,就坐了下去。

中间一个灰白头发的老者摆了摆手,示意小伙计把酒肉撤下。“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能进来。”

小伙计依言,端起桌上的托盘退下去了。

旁边一个胡人发辫垂在脑袋左边。他长着酒渣鼻,龅牙突颌,眉弓高耸,加上一双褐色的圆眼睛,好似一只凶狠的猿猴。“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赵敏仁习惯性地用他那红红的舌头舔了下嘴唇。

酒渣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在哪里?”

“就在我身上。”赵敏仁的声音很低,手却交握着不动。

屋里一阵沉默。

“你想要什么?”坐在中间那位灰发老者看着赵敏仁,眼神犀利。“我记得我已经付过你钱了。”

赵敏仁舔了舔嘴,两只手互相捏了捏。“前些天城里来了几个京城的公差,他们查案子似乎很有一手,我听说那些人还烧了尸体……”

“你不如把这些没用的咽回去,直说你真正想说的。”老者把头歪了歪,轻蔑地看着他。

“我担着风险,现在的风险更大了。”赵敏仁手指交叉握得紧紧的,“我觉得那个价钱,呃……搁现在有点不合适。”

“我明白了。”灰白头发的老者往后靠了一下,看了眼旁边的同伴。

赵敏仁不敢抬头。“你们来去无踪,说走就走,可我都这把年纪了,万一出事可没处躲。”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你想再谈谈价钱?”

“是啊,现在什么都涨价了……况且我可是冒着被灭门的危险……”

“我先灭了你!”酒渣鼻的胡人早已经怒不可遏,伸手去摸腰里的刀,被灰头发老者扬手制止了。

赵敏仁看了他们一眼,额头上渗出汗来。

红发的胖胡人则站起身,抱着胳膊慢慢走到门口。他那靴子踏在地上的声音,像鼓锤一样敲着赵敏仁紧绷的神经。

灰发老者笑了,“赵郎中,你觉得我是个商人?一个正经商人吗?”他的笑声很刺耳,“你又是个正经商人吗?”

“我……我的意思是……”赵敏仁擦了擦额角的汗。

老者隔着桌子慢慢起身,“我先是按照你的要求把钱全部付清,然后又冒着一路盘查的危险来到这儿见你,拿回我早已经买下的、属于我的东西。而这个时候,你想跟我要更多的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咱们……”

“咱们?”老者目露凶光,眼睛像锋利的刀,“我不会多给你一个钱,不是因为你的贪婪。”他揪起桌子对面的赵敏仁,“而是因为你居然就这么坐在我对面,龇着你那口白牙同我谈价钱!”他手上一用力,把赵敏仁从蒲团上推了下去。“都这么久了,你还没明白吗?我们之间不是在做买卖!我的猎狗替我放哨、抓狐狸,但它从不敢跟我要求什么,只能是我来奖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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