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琳继续骑着肉包上南山,山风徐徐,她垂头看着自己破败的小弓,叹了口气。今日的训练算是彻底迟到了,也不知道老酒鬼师父会不会怪罪。

她正低头骑驴,愣愣出神,一辆马车从她身边飞驰而过,衣袖翻飞,她才醒过神来。向后望去,只能见尘土飞扬,马车倒是华贵异常,车沿上挂着一个青铜制的雕虎令牌。崔琳挥挥手,驱赶开飘扬的尘土,皱眉看去,模模糊糊间,看到上面写着一个“李”字。

崔琳回头望向幽深的密林,出密林的路上,尚有车辕压过的痕迹。难不成是来拜访师父的?崔琳暗暗的想,一个坏脾气的老酒鬼有什么好拜访的?

阿嚏——

坐在树下喝闷酒的郭元振一个喷嚏打出去,他疑惑的揉揉自己的糟酒鼻子,心想难不成是自己没同意李林甫那厮的提议,这家伙在背后骂他吧!果然姓李的都是小心眼儿。

一辆以黑楠木为车身,牖窗镶金嵌宝的马车在山路上急速行驶着,驾车的无风面带担忧,一路上沉默不语。

“咳咳——”马车里的李林甫又是一阵咳嗽。

“主子。”无风皱起眉头。

“无碍。”李林甫摆摆手,这副身子在撑五六年还是可以的。

“郭老将军他······”

“他没同意,这么多年,他也老了,打不动了。”李林甫幽幽叹息,撩开车帘,望向远方苍翠的南山。

“他新收的小徒弟你就别动了,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点乐子,我李林甫也不是没良心的人。”

李林甫苍白的面孔尽显病态,目光中带着对过去的无限缅怀。

“无风,你说是我先死还是他先死?”他的目光中显现出诡异的光。

“主子······”

“哈哈,我看得那个那个酒鬼先入土。咳咳——”李林甫欢快的笑出来,笑了一阵又开始猛烈的咳嗽,马车一阵动摇,他苍白的脸被咳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出,似乎是要把自己的心肝一同咳出来。

无风停下马车,宰相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也越来越惧冷。他紧紧的捏住拳头,暗恨自己的无能。

“花鸟使的事情怎么样了。”好一阵子,李林甫才停止咳嗽,问起在花朝节时就开始筹备的大事。

“各地的鸟儿都已携着鲜花飞往长安,主子,安排何人将这些花呈于龙案?”

马车里一阵长久的沉默,无风静静的坐在车沿上,耐心等待。

“太子妃张氏在庙里也呆烦了,该出来透透气了。”

“那个蠢妇······”无风不屑道。

“有时候人越蠢,越好用。”马车里传出李林甫沙哑低沉的声音。“据说邓国夫人窦氏很是宠爱张氏”

无风愣了一会儿,随即点头。

“无风明白了。”

用窦氏做衬,不可谓不高明,邓国夫人窦氏既是张氏的祖母,也是玄宗皇上生母的妹妹。自玄宗的生母被武则天赐死之后,就一直是由窦氏抚养,她对皇上有教养之恩,皇上更是视她如生母,极为尊敬。由窦氏带这些如花美眷进宫,自然比让朝堂官员谄媚进献的强。且姨母给侄子充裕后宫,外人也没什么可诟病的。

“我倒要看看,能让皇上不惜被天下人诟病而得到的女人,能在大唐的后宫呆多久。”李林甫阴阴出声,暗含对杨贵妃的极度厌恶。就是这个女人的横空出现,让他多年的图谋算计毁于一旦。

马车继续徐徐行驶,刻着“李”字的青铜虎雕的令牌,不时的拍打着车身,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

“师父,我的弓断了。”崔琳把肉包绑在一个树桩上,低头走来。

“师父?”半响没有回音,崔琳又叫了一声,抬头看去,自家师父貌似魔障了一般,呆呆的坐在树根。

崔琳一步一步的走到他身边,可郭元振还是没有动静。

不会是老年痴呆吧?看师父的岁数似乎也该痴呆了。

崔琳蹲下来,深吸一口气,对着郭元振的耳朵大叫了声“师父!”,他这才猛然惊醒,一个趔趄,跌倒在一旁,啃了一嘴的草。

“呸呸,乖徒,你这是干嘛?”郭元振气哼哼的坐起来,一边吐嘴里的草,一边用颇具怨念的小眼神看着崔琳。

“我还要问师父您呢,呆呆的坐在这儿,叫你也不答应。”

“你师父我······哎”他悠悠的叹了口气。

“没事······没啥事,只是突然觉得南山这地方才是最自在的。”郭元振望向远方,目光中带着无尽的故事和感叹。

他郭元振怨了玄宗半辈子,囫囵的过了半辈子,但若是真的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让他重披战甲,重返战场。他却不敢了,解甲归田,卸下了,就在难穿上去。

他也不是不明白当年的被贬,是玄宗需要兵权,而他就是比别人更倒霉一点。多年的不忿,只是心中总有一份不甘不愿,若是当年玄宗亲口劝他,他必定亲手奉上虎符。如今他和他都老了,他不再是当年哪个叱咤四方的将军,他也不再是哪个醉心朝政、励精图治的帝王。已经物是人非,终究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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