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爬上了岩石。这时才看见它的全身，黄缎子一样的毛色，足有七尺长！它懒洋洋伸了一下前爪，仿佛漫不经心似的看了看面前这几个人，将一根五尺多长的尾巴直竖起来，龇起牙又吼了一声。这一声之大，三里外也是听得见的，几匹马全都惊得成了一摊泥，不死不活地伏在地上。
“护好主子！”武丹“刷”地将袍子甩到草丛里，提了一口气，慢慢向虎走了两步，狞笑着用两个指头点点自己的鼻子，说道：“畜生，来呀，你来呀！”
老虎虽不懂他的话，却知他来意不善，将两条前腿一伏、后臀高耸起来，将头左右一晃“唿”地便蹿过来，正与武丹撞个满怀。一场惊心动魄的人虎搏斗开始了。
老虎粗大的双爪没头没脸地猛抓武丹，武丹机灵地转换步位，与虎撑持格斗。他在关外已是高深的得道者，当了萧稹侍卫，又跟着铁罗汉学艺数年，有一身练就的硬功夫，体魄如熊、心肠狠毒，竟赤手空拳与猛虎左右支吾。几掌打过，武丹性发起来，怪叫一声扑上去，竟和虎紧紧拥抱成一团，一手死死搂着老虎脖项，另一手运成红砂掌，向老虎劾下、肋间猛击。那虎张着血盆大口，无奈人在劾下，贴着身子捞摸不着，便用前爪后爪连爬带抓，武丹牛皮甲的后背被它撕得一条一条，腿部也被抓得流出了殷红的鲜血。
此时谢澜已经赶到，见萧稹和侍卫都在呆呆地看，因厉声命道：“哪有这么办差的？这工夫陪着主子瞧热闹？把主子架到后头！”
眼见人虎滚在一起，将一大片草压得打麦场似的。谢澜从绑腿中慢慢抽出一柄匕首，凑近了老虎，又恐萧稹要虎皮，只在一个翻滚时看准了便向头上猛扎一刀，再翻过来便住手，如此往返三四次。虎血、人血狼藉满地，那虎渐渐没了气力，被武丹一翻压在身下，下死力扼住了脖子。几个侍卫一拥而上，有的扯腿，有的用脚猛踢，素伦方拽出了累得半死的武丹。那老虎已毫无反抗能力，一任众侍卫痛殴……
夜幕在草原上降临了，侍卫们搭起了牛皮帐篷，燃起了熊熊篝火。将黄羊肉、虎肉烧烤着，发出诱人的香味，秦梦奇、司马威和郭彰与侍卫们兴高采烈地说笑着大吃大嚼。萧稹从帐中出来，在春寒料峭的风中适意地伸欠一下身子，望着野茫茫、黑沉沉的草原出神。谢澜见众人没跟着，忙掀开帐篷出来，见萧稹沉吟不语，遂笑道：“主子，外头风大，瞧这天不定还要下雪，请回罢。”
萧稹笑道：“我是想就那只海东青在天上翱翔的劲儿，做一首诗，你不要扰。”说罢又沉思一会儿，轻声微吟道：
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星。轩昂时作左右顾，整拂六翮披霜翎。期门射生谙调习，雄飞忽掣黄绦铃。劲如千钧激砮石，迅如九野鞭雷霆。原头草枯眼愈疾，砉然一举凌高冥。万夫立马齐注目，下逐飞雀无留形。爪牙之用安可废，有若猛士清郊坰。晾鹰筑台存胜迹，佳名岂独标禽经。
谢澜听着，萧稹诗中似乎不尽是说海东青，揣摩良久，方笑道：“依奴才看，王上圣明在上，朝中谋士谋臣、爪牙之将比之历朝，有过之而无不及，王上似乎不必如此感慨。”
“西域之地自古以来虽属华夏版图。但叛服不常，甚难驾驭。”萧稹喟然叹道，“我想，西征之役为千古未有之伟业，千锤打锣，一锤定音，谈何容易！猛士、爪牙还是太少啊！”说罢，轻声一笑，又道：“今个儿高兴，不想这些烦心事了。谢澜，我看你几日，似乎有心事，这次来齐都，不单是为了见见我吧？”
谢澜望着萧稹模糊不清的面孔，心下暗自钦服萧稹用心之工，半晌才叹道：“主子说的何尝不是？奴才得罪了人，在南京有点坐不住，想到齐都见主子，得便儿诉诉。”
萧稹怔着想了移时，突然哈哈大笑，说道：“就是你折子上写的，伊桑阿他们？哦……还有你不必说了，我心里有数。安心办你的差，万事有我来做主，我就你这么一个奶哥哥，岂能轻易让人作践了？”
谢澜听了，不知怎的心中一阵酸热，泪水走珠儿般落下。萧稹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正要回帐，听见东边有人哭泣，正诧异间，谢澜说道：“这必是张玉祥，他今儿被王上骂了……”
萧稹一怔之下，默默踏了荒草，踱了过去，站在抱头饮泣的张玉祥身后，缓缓说道：“张玉祥，一人向隅，举座不欢，你也去吧！乍逢大变惊悸惶恐，也是人之常情。你向武丹他们几个赔个罪，就说我说的，待以后有功，一定好好表现！”
季春二月，在江南已是繁花似锦，即沿黄河两岸，也是杏蕊吐白，但塞北天高气冷，依旧寒气难当。自离古北口第二日，果然变了天，白毛风裹着雪粒、雪片，时而如骤沙狂奔，时而如玉龙柱天，所谓“烟儿炮”就是这模样。
萧稹因贪程赶路，起居不谨，不想就冒了风寒，头昏身热，懒得动弹。虽有秦梦奇在身边殷勤照料，无奈过了黑山县，一路俱是荒村小店，饮食医药均不周备，身上高热竟退不下来。把几个扈从大臣急得热锅蚂蚁一般。眼看即将行至隆化镇，众人方松了一口气，秦梦奇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好歹镇上会有个生药铺的！”
郭彰听了一笑，司马威揶揄道：“你不是孔子嫡传门生么？怎么忽然又改信了释迦牟尼？”谢澜也笑道：“放心吧，隆化镇我来过，有两家生药铺呢！”
“所谓病急乱投医，也是人之常情。”秦梦奇放了心，在马上笑着对司马威道，“我只怕主子转了伤寒，到燕国又要谒祖陵、又要见各位王公，怕吃不消，再落下个残疾，就是不黜落我，我的面子往那儿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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