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前,靳辅接到头一起水汛,便带了陈潢、封志仁、彭学仁等一干幕僚,将总督府所有图册、沙盘和一应测量仪器全部搬移到黄、运、清三河交叉的大堤顶端,搭起毡棚,在淙淙雨中日夜守护。
这里三面环水,一边是去秋涸出的土地,一望无际的秋稻在雨雾中不安地摇动着,卷着一个一个的黄旋儿。堤外半槽浑浊的黄水腥浪冲天、白沫翻滚,将上游卷下来几抱粗的大树抛起来、沉下去,矗起来再扳倒,像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轻巧。
“风雨如磐哪!”靳辅披着油衣站在颤动着的大堤上喃喃说道。几夜没合眼,他的眼圈全是红的。
“您说什么?”因河涛声大,蹲在堤边的封志仁没听清他的话,便回头喊着问。陈潢高挽裤脚站在旁边,因无论蓑衣、油衣都是徒有虚名,早甩掉了,全身衣服都湿得紧贴在身上。
听见两人说话,陈潢回头看了看,见彭学仁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一个多月没剃头,寸许长的头发贴在前额上,显得滑稽,陈潢不禁咧嘴一笑,大声朝靳辅喊道:“靳公!这雨还要下。我看应在运河西决口放水减洪!”
“陈天一,这是你的进言?”
身后忽然传来更大的声音,众人回头看时,是于成龙来了,脸上像挂了霜,威严地站在堤边。于成龙虽然布袍芒鞋,却很讲究夏不露臂,冬不重衣。十几天来,于成龙一直在堤上指挥民工固堤,可衣帽依旧洁净无泥。他刚从西堤过来,听陈潢说要放水,便站住了,冷笑道:“你们每日吹嘘这新筑工程可御百年洪水,怎么?才几天突然又要自己扒开?这是什么道理?”
“振甲,”靳辅趟着堤顶积水过来,说道,“这里是不要紧的。天一是想降低这里的水位,将上游萧家渡的洪水引过来,那里减水坝还没竣工,怕顶不住。行不行咱们商议,不要意气用事。”
修筑减水坝是陈潢首创工程。即在河道狭窄之处另开大渠引水,把洪水沿渠引向下游正河,用以调节洪水流量,减缓正堤承受的冲击,渠水平时也可用作灌田。于成龙压根就不赞同修这异想天开的减水坝,听了这话,别转脸一哂道:“修了几十处减水坝,原来竟为决口冲田害民?这倒玩得开心啊,这里再扒开了,又是大大一个减水坝!百姓呢?田地呢?房屋呢?牛羊呢?只要顶子保住了,其余的都不要了?”
“现在通知来得及!”陈潢一点儿也不愿和于成龙争议,只急急说道,“这下头洼地多,只二十几个村子受水,人又多在堤上,叫人将村子里老弱妇幼撤出来就成,河工上可以拨银赔偿。于公,您知道,萧家渡减水坝耗资百万,数年经营,眼看就要成功,一旦被水冲毁,不堪设想。而且上游三千顷庄稼也要付之东流!于公,那里的百姓、土地、牛羊,谁通知他们撤离呢?”说罢,眼巴巴瞧着于成龙。
于成龙傲然屹立,不看陈潢一眼,哼了一声,只从口中迸出两个字:“不行!”他有他的想法,他认为致命的根子是整个河道修得太窄,这边决堤放水,未必对上游起什么作用,如果弄巧成拙,两处都决了口,后果更惨。这一点靳辅也想到了,便用征询的目光看陈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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