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一阵出了校门,裘中华寻思,他们三人上醉仙楼吃饭肯定不现实,一顿酒菜少说也得三两块钱。倒是喝羊肉汤泡锅盔可以管父亲和蔡先生吃饱。便带他们去了羊汤馆,叫了三碗羊汤,另外称了一斤半锅盔。裘中华和蔡先生都只吃了一点就饱了,倒是裘东来,几乎吃了蔡先生和裘中华两个人的饭量。一阵吃饱喝足。蔡先生早从口袋内摸出一块银元丢给店主,裘中华急拦,倒拦不住。三个人吃顿饭,只花了四角八分钱。
三人吃过饭后,裘东来瞅一眼身上的衣服,知道自己的穿着在城里太扎眼,走到哪儿都有人看他,便主动提出要回乡下。蔡先生之前说过要来城里走动串门,他暂时不回乡下,说要拜访几个朋友。
裘二麻子临走时,把袋子留给裘中华,再三嘱咐他,家里只有两条袋子,这条还是好的,等回家时一定把袋子捎回家。
裘中华想要送他爹到南关出城,又一想背着袋子也不方便,索性跟店主说明,先把袋子留在羊汤店,等下午放学后来取。又问蔡先生:“您还要去哪里?不如您先在这儿稍坐,等我送俺爹出城之后,再陪您一起走走。”蔡先生说:“我要去看我堂兄,另外还有几个同窗,你有事先忙吧!”
裘中华闻听,忽然想起张县长上次所提修整县志之事,连忙问:“老师,上次我跟本县张县长有过接触,他说省里督促本县抓紧整修县志,我向张县长推荐了您,不知您是否有意?”
“县里想要整修县志?”蔡先生两眼忽然放射出一道光芒。蔡先生的反应倒也正常,这根本就是文人的特性,大家对于地方史志大家都感兴趣。蔡先生记起,前些年还是大清年号,他正备考省学,曾到州府查考过《东莱州志》。当时管理甚严,外人欲一窥而难得,无奈之下,他只好去找同族堂兄蔡铭铨,那时他已是同治年间举人,蔡李庄多数年长者都知道。蔡铭铨亲领其到州衙找到东莱州徐主簿,费了一包两髻山的茶叶,终于搬出数十卷册《东莱州志》《康熙重修东莱州志》,见其内容分地理志、政治志、文献志,又广泛涉猎位置气候、山水物产、兵备吏治、农耕渔作,教育财政、忠烈孝义、乡宦登进、金石方言等等,浩荡繁杂,东莱数百千年历史无不囊括其中。
蔡先生一时之间流连往返,在州衙中整整逗留查考有十余日,犹意犹未尽。
不过,在通略所有州志之后,他却略有遗憾,该两部州志记载倒也详尽,但却是以记叙权贵农商事务为多,普通百姓涉及极少,凡有涉及者,也仅仅是十三烈女、十二孝子,以及十大地方怪异案件,比如《城隍庙奇案》等贫民官司。至于及第登科行善乡里之杂事,皆为诗书传家富贵之辈,竟未见任何赤贫者出现志中。
读罢之后,他不由得长长叹一口气。其实他倒理解些,该两部志书的成书一定是有声望家景的文人所为,而穷人之家若要培养一个文人实在不易。当年他能够学业有成,不也是仗赖家中有几分条件几亩薄地,一年到头有几斤余粮,这才得以入塾饱读。倘若出身贫穷之家,衣食尚且不足,哪有钱粮供给学生?纵子女有万般天分,却也是望学兴叹。稍有条件的,亦只是进到私塾略学几个文字,一生也是难有出息。因此在整修志书方面不免存在不足。
“中华,张县长如若修县志,倒是一件大功德之事。蔡某不才,根本无力独自承担此重任,倒是有一堂兄堪担此要务,如若再见到张县长,你可否代我推荐?”
“老师,您说的人蔡铭铨老先生吧?我已经听张县长说过,可是张县长说他早已封山不肯涉及时政。所以才想要另外选人。先生,修县志是造福地方之大事,非厚德之人不能担当,您还是答应了吧?”
“我其实知道这其中的利害,但有能力,当力担不怠。不过,此等大事尚需县长亲自决定,绝不能等闲儿戏。这样,你先送你父亲,我在此等候片刻,就带你去认识几个人无妨。”
于是蔡先生专心坐下,店主见他须发飘然,知其必是文儒,忙从家里找出一点自己舍不得喝的碎茶叶末,沏上一壶清茶,请他慢慢品茗。
裘中华连忙陪送父亲远去。只三杯茶功夫,他便赶回来,说是已经把他爹送出南关城门。于是,蔡先生便起身跟他一起出门,裘中华临出门时,自然又跟店主交待父亲带来的袋子还要在店里存放一会。他们顺着羊汤店一直走到北街,又向西拐,直走了有六百多步,又是一条南北向的大街,再转向朝北直行三百多步,眼见前面出现一座青砖门楼小院,门楼高有两一丈左右,宽有六尺,门下有三级台阶,另有一尺二寸高的门槛,黑漆的两扇大门,大门中间是带黄铜拉环的拉栓,两扇门扇之上各有虎头包铁,各衔一个碗口大、小拇指粗的黄铜环,一看就知道是身世显赫之家。
只是门庭意外紧闭着。
“先生,这儿就是蔡铭铨老先生的家?”裘中华颇好奇地问道。
以前歇礼拜天时,闲来无事,裘中华和同学也曾在县城里闲逛,曾到过此地。那时只是觉得小宅无比神秘,心想,这座青砖灰瓦的小宅仅围墙就有七尺来高,上覆同样灰色青瓦,尽管院内并没有高楼亭台,一定是县城的富贵之家。整座小院虽不显奢华,宁静中却也透着淡雅清静,倒是一处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不错,正是此处。”蔡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神定气闲地上前拍动门环,然后退后一步稍等。
不一时,便听见院内传来轻巧的脚步。裘中华微微笑着,道:“是个女人,似乎还挺年轻。”蔡先生却也点头认同,道:“你的耳力应该不错。”门开处,果然是个女孩,约有十七八岁,梳短发,刘海齐眉,眼睛乌黑清亮,清秀中透着灵动,见了蔡先生惊喜地道:“是二爷爷来了。”蔡先生微微颔首:“小梅好,你爷爷在家吗?”“他在家呢,快请进吧!这位是……?”
“噢!他是我的一个学生,叫裘中华,现在识务中学读书。对了,你好像也在识务中学读书吧?”
“我是在识务女中。”女孩燕语莺声,顺便又偷看裘中华一眼,脸上瞬间飞起一抹红晕。裘中华其时却也诧异,想不到天下竟还有如此清秀美丽的女孩子?比起钱月娥似乎又多了几分灵性。
他们一路说着话,很快到一栋两层小楼前,只见小楼门顶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雅斋”两个苍劲大字。未等进屋,只见一位身着青灰缎子长袍长者,须发皆白,面色红润,比蔡先生更有仙风道骨,飘然迎出,大笑道:“铭九老弟,你是不是足有四年多未曾踏足我的小院了?我还一直担心着,是不是你把我给忘了?”
“大哥抱歉,我哪敢把你给忘了呢?你倒不用埋怨我,一直在乡下跟一群小孩子相伴,每日里看似无事,却也始终有事情缠着不方便。大哥,我这次可是诚心进城来看你哦!”
“你来就对了,你若再不肯见我,恐怕我要到乡下拜访你了。”长者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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