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也是被吓傻了,几乎是说不出话来,心想我就是和长官建议了一下这么重的赋税,明显做不到且不可为啊,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谋逆了。”

“后面的日子很难熬,他们给我日日玩弄新鲜的花样,我从来没有想过刑罚居然有那么多的种类。就这么生不如死了一段时间,突然我的日子好过起来了。”

“我家二小子特别机灵,他借着一次探监的机会和我说,家里把大部分家产变卖了,贿赂了这边的狱卒,这才让我那段时间好过了一些。”

“不过后来家里的东西变卖完了,这边的狱卒又开始穷凶极恶起来。我也是一天天数着,感觉日子难挨。索性大人来了,我就斗胆喊了一嗓子,希望大人能够听说我的故事,为我判别是非曲直。”

“如果真的是我错了,那么我也只求速死,不敢再多说半句了。如果我不是谋逆,能不能请大人和狱卒说说,让我把这手上和脚上的镣铐解开,这重的实在是受不了了!”

刘进的脸色很难看,他之前对汉武时期十室九空的描写没有直观的认识,但是这个三十税一和五税一的对比,还有那个三岁小儿收口钱,着实让他开了眼。

至于监狱中这种上来杀威棒,罪名往大了说,给钱减轻刑罚的骚操作,刘进冷笑着瞥了那边的官员一眼,发现现在的他们已经汗涔涔而不能止,脸上涂抹的粉混着这汗水,在监狱昏暗的灯光下越发显得有点像恶鬼了。

刘进以眼神暗示张贺过来。张贺会意,凑过身来,刘进低声,“所以理论上这位要判的话是什么罪名?”

张贺撇撇嘴,“他至多是一个考核下下罢了,丢了职位回家种田的结局。估计是田赋徭役都凑不齐,让他上司有点害怕,正好他又在说天子五税一不对,那不可着劲往他身上甩锅。”

刘进点头,“那监狱的这些行为呢?”

张贺无可奈何地摊手,“那就是回到我爹之前的老样子了,吃拿卡要无所不为呗,反正我感觉现在的可能更黑,毕竟在我爹之前的监狱,那也不敢判谋反斩立决的啊,至多就是扔进去四五年吧,这届廷尉真的是心狠手黑。”

底下的囚犯哽咽的泣不成声,刘进心里有了底,似笑非笑地看着那边的官吏,“诸位,我说,诸位!”

他提高了声音,让那边擦汗走神的官吏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真是不看不知啊”,刘进故作沉重的叹气,“且不论这位讲的是真是假,在座的衮衮诸公,真的能把一个至多失职的罪名判成谋逆大罪,那该是多大的玩忽职守啊!”

官吏的眼中,充满了茫然,和对那个犯人的恶意。

“不过”,刘进的这个转折刻意拉长了腔调,“我相信各位都是饱学之士,这渎职和谋逆差异如此巨大,这种荒谬的判决怎么可能做的出来呢?”

为首的官员立刻脸露喜色,“皇孙所说不错,这个犯人,原本是失心疯的,尽会说些胡言乱语,他本是和那朱安世是一伙的,都是些诅咒天子的家伙,判谋逆是应该的。”

“是么?”刘进这时候反倒显得不紧不慢起来,“写着他的罪行的卷宗在哪里?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正好来看一下。这位是怎么和朱安世勾结在一起的。”

这下官员的脸色,在那雪花白,蓝靛绿外,又增添了一抹触目惊心的红,他期期艾艾地道,“大人,这倒大可不必……”

“唉,我看看罢了,我听说官狱这地方,自从张汤大人整饬一新之后,向来是以审讯高效,记录详实而著称的。这次前来,天子也特地嘱咐我,说是要看看现在的案件记录情况,是不是和以往一样。”

“相信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的记录,也一定是有所进步的吧?我就是看看,要是记录的好,我就额外给你们奏上一笔,陈述你们的功绩!”

官员万般无奈,只能嘱咐一个小吏前去取卷宗。

刘进突然出声,“且慢!”

然后问底下的囚犯,“和你一起来的,数量很多吗?现在整个官狱中,犯人数量如何?”

囚犯茫然,“反正我待的那间屋子,简直是摩肩接踵,塞满了人,我想别的狱室也是如此吧。”

刘进朝着官员微笑,“那就麻烦多派一点人,把卷宗全拿过来吧,顺便把相关卷宗的犯人都带上来,我们一个个过一遍。”

“张光,跟着他们。”刘进拿眼睛暗示张光,比划出一个“小心他们狗急跳墙”的表情。

张光自然心灵神会,径直走向那个小吏,肩膀轻轻地朝他一撞,“出发吧,还愣着干什么?”

“搬这些卷宗需要几个人啊?”

小吏唯唯诺诺,“三个。”

“那就再挑两个一起走啊。”

刘进目送着张光一行人渐渐走远,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官员不安地舔着嘴唇。

“怎么?担心卷宗太多我看不完吗?”

官员简直像是捡到了救命稻草,“殿下万金之躯,岂可熬夜以伤身,如果殿下真的因为此事而伤害了身子,下官虽死莫赎!看个一二犯人的卷宗即可,下官保证,可能会因为犯人狡猾,而造成零星疏漏,但是臣等一直是秉公执法的!自从张大人以来,我们一直力求,办案无差!”

刘进笑了,“不要急,夜还很长。”

“我们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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