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完毕,余缺没有急着走掉。

他将两只书鬼收入袖袍中,然后取出了一张百元纸钞。

那马鹰龙同样是如此,两人站在原地,仿佛结拜一般,拱手向着天拜了拜、向着地拜了拜,口中赞颂道:

“人在阳间有散场,鬼在阴间有离乡,阴阳地府俱相似,做个买卖又何妨。”

礼赞完毕,马鹰龙凑过来:“小哥小哥,我这有火。”

余缺见这人已经掏出火折子,呼呼吹燃了,他也就不客气,凑上前借了个火,将自己手中的纸钱点燃,朝着天上一扔。

一阵青烟飘摇,纸钱散在雾气中,化作虚无。

那马鹰龙同样也是如此,不过这人出手可就阔绰多了,手里捏出的百元纸钞少说也有十张,被点燃后,呼呼的在四周飘摇,宛若雪花一般。

余缺笑道:“还是马老板大方舍得,必定发财啊!”

马鹰龙客气的笑着:“哈哈,托这第七鬼集的福,马某今日终于一了心愿,‘这买路钱’自然得多撒点!”

两人之所以烧纸钱化灰,遵循的便是在鬼集当中做买卖的一个习俗,其和死人出殡时撒纸钱的规矩类似,唤作“买路钱”。

但凡是在鬼集中成交了生意的双方,最好是撒点香火纸钱,烧给四周的孤魂野鬼,如此一来,孤魂野鬼们就不至于妒忌买卖人,暗中使坏,免得买卖人刚在鬼集中欢天喜地的做完了生意,结果却死在了回去的路上。

余缺原本对于这个说法是不太信的,在他看来,鬼集中的人几乎都有家神,哪里会怕什么孤魂野鬼,求之不得才对。

不过纸钱刚刚一烧,他便发觉身上更加阴寒了一些,鬼集雾气更粘稠的附着在了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形团团遮挡住。

他瞧向对面,刚刚还在他感知当中的马鹰龙,忽地就好像消失了一般。

这让余缺心间顿时明白,其实“买路钱”是烧给这座鬼集的。

“果然,任何一地的规矩都是自有缘由。这买路钱,其实就是相当于税钱了。”

好在根据鬼集中的规矩,买路钱的数量并无要求,一天烧个百元及以上即可,特别是第一次在鬼集中做买卖的人,还可以不烧,鬼集并不会妨碍新客户。

于是余缺也就没想再去多烧几张,而是紧了紧身上的衣袍,趁着周身的雾气尚且浓郁,忽地就踏入了偏僻角落,转悠着往鬼集外走去。

他刚离开,那马鹰龙口中着叫着“小哥小哥”,其从周身的雾气中钻,想要再和余缺搭几句话。

当瞧见余缺已然离去时,这人只得面上可惜的叹了口气。

另外一边。

余缺转悠三圈后,进进出出,又在鬼集当中买了一些闲杂物件,方才彻底离开了鬼集。

离开后,即便鬼集对买卖人有所庇护,能够防止别人盯梢,但他走在空荡荡、雾气稀薄的街道上,依旧是感觉心里发悚。

夜里的县城,说安全但也不安全,特别是他现在身上还带着好物件。

好在他一连走了三条街道,身前身后都没有跳出歹人,余缺的心神也就放松下来,觉得不用再兜圈子,可以径直返回了。

不过他站在原地思忖一下后,其所动身的方向,并不是家中所在,也不是做学徒的纸扎店,而是一头朝着城西方向扎去。

借着猫脸家神的加持,余缺仿佛夜猫般,在黑暗中蹭蹭的翻越,爬墙上房如履平地。

大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了挂着一簇簇红灯笼的巷口,巷子内的房屋建筑高高低低,窗户全都开得小小的,仿佛牢笼一般。

此地正是第七坊市中有名的红灯区、销金窟,名为“和平巷”,一共有三条街道,吃喝嫖赌抽,三条街连在一块儿,能一条龙的全都安排齐活了。

余缺刚走到巷口,就闻见了一股浓郁的福寿膏味道,令他面色微红,心底里挠痒痒似的非要做什么一般。

一道道或绰约或精壮的女子、男子,彼辈正站在巷口招揽客人。

女子们瞧见了余缺,顿时个个摇曳身形,活色生香,露骨的旗袍和身子在昏红的灯笼下,显得妩媚又淫靡。

“这位小爷,来玩呀!”

“哎哟,好个俊俏的小哥,真是稀客。”

娼妓们口吐福寿膏的香气,娇艳欲滴,低声叫唤不停。

余缺原本瞧见了这些女子的身形,因为此身少年的缘故,心间还别样触动,但是闻见她们身上的福寿膏气味着实是浓郁后,他顿时就皱起了眉头,闷头的朝着和平巷中走去。

结果这群娼妓中有人胆大泼辣,直接身子一歪,主动朝着余缺靠拢过来:“小冤家,你怎的这么晚才来……”

好在当余缺的目光一闪,散发出凶气时,那女子的身体一僵,笑容停滞,不敢再上前调戏,只敢眼神瑟缩的看着余缺,面露讨好和求饶。

娼妓当中有不少人都是苦命人,余缺倒也没有为难对方,无声的便擦肩而过。

很快,在浓郁的福寿膏气味中,他找了个气味比较淡,靠近巷末的红灯客栈,摇摇晃晃的钻进去,索要了一间位于地下的禅房。

余缺今夜之所以没有回家,是怕打扰到了家中的叔父等人,而他之所以没有在其他地方租旅馆,原因也简单。

深更半夜的,没几人会突然独自去旅馆中住宿,即便是专门供给仙家使用的静室禅房,也容易暴露了他是刚从鬼集回来,可能被人盯上。

但是跑来和平巷中就不同了,一直到天亮,这里摸黑前来的客人一刻都不少,并且鱼龙混杂的,没人会注意到他。

而且在此地留宿,其价格居然是第七坊中最低廉的,并且也有静室禅房种种,甚至还有私人经营的炼度火室,堪称是除去县学之外,本地修行设施最齐全的地方了。

余缺踏入地下禅房,锁好了石钥,他扫视一番后,从袖子中取出一根儿臂粗细的线香,插在禅房中央。

一阵烟气冉冉升起,很快便弥漫在一丈见方的石质禅房中。

此香名为“瞎眼香”,能遮蔽视线,隔绝窥视。

其最神奇的一点在于,它能宛如花骨朵般成形,然后烟气就不会外泄,只团团的就拘在一丈范围内,可经夜的燃烧。

余缺做好防护的手段,方才盘膝坐在石板上,心间大松了口气。

说实话的,他孤身一人赶了两趟鬼集,还和人做了一笔涉及八品猖鬼的生意,来来去去携带重货,使得他这几日的心情颇是紧张,和之前外出觅鬼时不相上下。

毕竟比起鬼怪,往往人之奸诈才更甚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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