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旧时人难登来日船

刘淮一行人刚刚过了中央朱雀大街,转过一道弯了之后,就看到了淮东大军的几名将领,还有刘锜所乘坐的那辆马车。

刘锜并没有参与今日的游街夸耀武功。

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这样做了。

虽然比当日重伤昏迷要好上许多,却依旧难以起身,所以只是在驿站的暖炉旁静静等待部下夸耀功勋,随后与部将一起,被太府寺官吏引向别试所。

“刘都统。”刘淮驱马来到马车边,向刘锜见礼。

马车中传来两声咳嗽,木窗被打开,隔着一层纱帐,刘锜苍老虚弱的声音传来:“刘大郎,有何事?”

李横刚要上前阻拦,刘汜再次拉住了他,缓缓摇头。

刘汜知道刘淮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不会因为闲聊逗闷子就来打扰刘锜,肯定有些正事。

刘淮挥手让其余人离远一些,身边只留下李横、刘汜、王方三人,低声对着刘锜说道:“刘都统,我刚刚接到消息,金国派遣了使臣,现在就住都亭驿。”

话声刚落,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就从马车中传了出来,而一旁的李横等将领尽皆变色。

朝中竟然让刘锜与刘淮两名抗金大将为金国使节腾地方,这不仅是羞辱,更是一个重大政治信号。

这难道是又要和议了吗?

李横眉毛倒竖,扶刀拨马就要招呼亲卫去做事,刘锜苍老的声音却从马车中传了出来:“李二,给老夫站住。”

马车中的刘锜又是喘了几口粗气方才说道:“李二,老夫马上就要死了,你此番作战,功劳甚重,难道不去想来日,也不去为淮东大军的来日考虑吗?而且,刘大郎当面,你如何敢这么放肆?!”

李横在淮东大军中的身份地位与辛弃疾在靖难大军中差不多,都是在诸将不在的情况下可以独当一面的存在。

以往这层身份还有些模糊,毕竟淮东大军中还有刘汜这名刘锜的军中继承人,此时被点破,李横心中瞬间百感交集,嘴唇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当然,刘锜言语中还有一层意思。

作为利害最为直接的山东义军首领,刘淮都不出头,你们着什么急?

而且这厮连不让入城的刁难都要出手,怎么会忍得了这等事情。

果然,下一刻,刘淮就直接说道:“我刚刚就直接想带人剁了那金国使臣,却又被李总管与成总管拦住,说是要大局为重。刘都统说我应该要以大局为重吗?”

刘锜喘了两口粗气方才说道:“刘大郎,要看你的大局是什么了。”

刘淮挑了挑眉毛:“刘都统这话我却是听不明白了。”

“若刘大郎心中的大局只是山东一地,那自然可以为所欲为。”刘锜缓缓说道:“但如果刘大郎心怀天下,负有远志,以天下太平为己任,当稍安勿躁,以观政局。”

刘淮啧了一声。

通过今日的连连试探,刘淮发觉这三名大将对宋国着实忠诚,刘淮嚣张跋扈便也罢了,若是真的要干涉宋国大略,尤其是事关赵构本人的事情,三名大将几乎同时产生了抗拒之心。

就算斩杀金国使者这种对这三名大将有益无害,而且毫无牵扯的事情也不行!

因为这是国家对国家的使节,哪怕要下令斩杀,那也得是赵构来下令,刘淮动手,那就是僭越!

这其中,刘锜的反应尤其剧烈。

面对刘淮十分僭越的想法,李显忠是想要武力阻止,但也就是将事情缩小到武官殴斗;成闵是想要和稀泥,连蒙带骗的糊弄过去;而刘锜的言语虽然最软,但其中的意思却是最硬的。

若是刘淮刚做出僭越之事,刘锜就要想办法将刘淮赶回山东,不让他在宋国继续厮混,到时候山东义军夹在宋金双方就准备等死吧。

放完狠话之后,见刘淮默然不语,刘锜语气也变得诚恳:“刘大郎,老夫知晓你的本事,说句心底话,若老夫在你这个年纪,有你这般的能耐,老夫的心思还要更加驳杂,志气还要更加高远,说不得也会如同曲端那厮一般,写几首歪诗之后拥兵自重。

但此时终究不是靖康建炎年间了,如今天下大势,只有大宋与金国而已,既然你不想投靠金贼,唯有与大宋同心同德而已。老夫老了,管不了以后,但还是想要托大,用长辈的身份劝大郎一句,一定要谨守臣节,万万不得造次。”

说完这些话,刘锜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番力气,连连咳嗽起来,咳意稍止住后,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有提着药匣的侍从慌忙进入马车,还有一名大夫模样的人正在从队列之后赶来。

刘淮叹了一口气,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刘锜马上就要死了,还要为宋国笼络刘淮这名山东大将,可谓是用心良苦至极。再铁石心肠之人也不至于在此等情况下反驳一名将死的忠耿老将。

“什么味,这么臭?”

不过片刻工夫,一行人就已经靠近了别试所,辛弃疾抽了抽鼻子,疑惑询问。

“旁边是西市,应该是有大量的骡马,过了这一段路就没有了。”陆游想着心事,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然而越是靠近别试所,臭味越大,到了最后几乎如坠粪坑,以至于连这些糙汉子都捂住了口鼻,皱起眉头。

在臭味之中,刘淮猛然从前世记忆的角落中挖出来一事,随后就不由得用一种夹杂着怜悯、同情、悲哀的眼神看向了身侧马车,并且透过木窗薄纱看到了已经明显意识到什么的老者。

此时,刘锜双眼猛然睁大,仿佛见到什么大恐怖一般,呆愣了许久,方才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大郎君。”

“都统郎君。”

靖难军诸将之中俱是有七窍玲珑心之人,仿佛也觉得事情不太对,纷纷上前,低声询问。

刘淮挥了挥手,让军兵上前,将那几个太府寺官吏押了过来:“乃公不想废话,是谁让你们做此事的?”

绿衣小官面对一排明晃晃的刀子,根本不敢隐瞒:“是魏杞魏主簿,可他也是听从汤留守的命令。”

“陆先生。”刘淮又是看向了陆游,诚恳说道:“今日之事,不是我负宋国,而是宋国负我。”

陆游张了张嘴巴,只觉得一阵心悸,想要劝说,却不知道从哪里劝起。

“传我将令。”刘淮的语气变得如同冬日寒风般冷冽:“全军披甲,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弯弯道道,有人想要用软刀子杀我,那我就用硬刀子杀回去!”

“诺!”

靖难军百余马军无论官兵同时大声应诺,将并排行走的淮东大军骇得手足无措。

“刘大郎!”马车之中,传来了一声怒吼。

“刘大郎……”刘锜的语气随即变得低沉,其中竟然有一丝哀求。

刘淮看着刘锜充满恳求的目光,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到了如此境地,刘都统难道还要劝我吗?”

刘锜嘴角挂着血丝,脸色苍白如纸,一手扶着木窗,用力向刘淮的方向靠来,脸上全是哀求之色:“刘大郎,老夫刚刚思虑不周,现在想来,的确不能向金贼使节示弱。但老夫这身子骨确实是难以支撑了。刘大郎不如拿着老夫的腰牌,好好审问一下金贼使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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