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琮没有说话。

随着一切记忆的回归,他本就是[红尘客梦]捏造而成的身体便重新回到了上一世死时的模样。

眼瞳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狭长,随着步步往前的动作,身高也在不断增长。

黑发披散,面容依旧苍白,却也成熟了许多。周身气质深沉而冷淡,恰似一把精致而锐利的刀。

麒麟踏着邪龙,安静地在天边垂眸,那雷霆似的双角上指着青天。

诸葛斐注视着诸葛琮,竟是一瞬也无法移开眼睛。

那双眼中的情绪很复杂……遗憾、迷恋、痛苦、悔恨交织在一起,将他的眼瞳衬托得晦暗不明。

而诸葛琮也望着他。

随着一声“往来翕乎”,那雪白犹如和氏璧的印绶便似游鱼般游曳而来,落入诸葛琮苍白的手中。

“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诸葛斐捂着胸脯,扶着横栏起身,苦笑着说:

“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只不过是棋差一招——真不愧是你,竟然能瞒着我做了这么多事……”

他站直身体,将一直落在诸葛琮身上的目光收回,垂眸看了眼高台之下。

脚底的众生依旧仰望着天空。

在夕阳的照射下,他们站立的身影沉默得像一座座雕像。

“我本不想如此卑鄙,可是,阿琮。”他重新看向诸葛琮,眼含悲伤,“我早已将这些家伙的命都链接在身上……”

“你若是杀了我,他们也会一同陪我死去……”

他说着,竟是又自嘲地笑了起来,半晌,才继续道: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诸葛琮。”

“你到底……”

“我本不想这么对待你。”

诸葛琮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厌倦。

“好歹兄弟一场,哪怕你犯下弥天大错,我本也只想给你一个还算体面的结局。”

“我不知道你到底再想些什么……也不想再去了解了。”

他的脸上难得直白地展示了当前的情绪。

沉闷、无奈、决断的杀意与身为人类的悲伤宛如锐利的刀片,将他本平静的脸割得粉碎。

他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我有千万种方法,能够在不取你性命的前提下,让你为自己的罪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又是一声低低的“往来翕乎”。

这一次,游曳而来的是张朝腰间雪亮的佩刀。

它温顺地漂浮在诸葛琮身前,拥有了灵魂一般,亲昵地用刀把儿蹭着诸葛琮的手。

——刀本无神,可协助使用文气使它漂浮的印章却是有情。

它虽没有出言安慰诸葛琮,却依旧用着难得柔和的方式去告诉诸葛琮,它还陪在后者身边。

诸葛琮面色沉沉,依旧盯着诸葛斐的脸,接过了刀。

“三千六百刀,为了死去的数十万人。”

他沉静地叙述着,面色恢复了平静,只是手还在轻轻颤抖着,眼瞳的深处似乎又下起了大雨。

“因你情况特殊、危险度较高,无法移交有司进行论罪……”

在诸葛斐茫然的神色中,他再度叹了口气。

随着气体溢出毫无血色的唇,属于人类的柔软与脆弱也似乎随之消失了……留下来的只有作为执法者的威严和冷酷。

在逐渐昏暗的天空下,高挑、阴沉、威名赫赫几乎能止小儿夜啼的故汝阴侯如此说道:

“那么……”

“现在只能由我来秉公执法,替天行道。”

*

亓官拓感到疲惫。

他青色的狼瞳黯淡,眼睛因为流入了血,而呈现出诡异的鲜红色。

为了从那个伪装成崔晖的人手中活下来,他耗尽了武气去拼命愈合伤口……可耗尽力气,也只不过将他自己勉强从鬼门关里拉出来而已。

失血和疲惫,让这个人浑身一阵一阵地发冷,眼前也有些发黑。

崔晖……那个人杀了崔晖……还伪装成崔晖的模样……

得去告诉仲珺,得告诉他……

亓官拓扶着身侧的墙体,一步一个血脚印,艰难地向着高台而去。

他走得实在缓慢,以至于王涣一边薅掉路人戒指一边赶回来时,也依旧能看到他的背影。

“哎呦,你这死脑筋的,怎么还在走啊!”

王涣飞快地赶了过来,无奈道:

“歇歇吧您嘞,你这就是过去送死吧!”

“赶紧坐一会儿,等我和这位女郎一起把戒指都薅掉,而后我们再去找找出去的办法,这一定得报官……”

要不是那群戴戒指的一旦没了戒指就原地昏迷,还有惊慌的没有戒指的平民百姓大多都躲在边边角角……唉,若非如此,麻烦可就大了。

王涣读过不少书,深知在突如其来的灾难下维持群众冷静的重要性。

于是,在薅戒指的同时,他也在不断地安抚那些惊恐的百姓。

他的想法似乎也与身旁的女郎不谋而合。

两人凑在一起一寻思,干脆就结伴儿做事,也好有个照应。

“咔嚓。”

一阵仿佛琉璃碎裂的声音。

霎时间,王涣寒毛炸起,难以言喻的战栗感从脚底板一口气冲到天灵盖,就好似鼠鼠忽而被猫咪戳了戳后脖颈……

这是一种弱者站在强者面前不由自主产生的被压迫感。

“啊……”

他身旁的女郎,即张宁洱望着天空,那双清澈的眼睛倒映着天空的影子。

麒麟撕扯着邪龙,那无穷的伟力恍若天神,根本不像是人间应存的力量……本张扬肆意的邪龙在祂身下也失去了灵光,被踩踏得犹如尘埃。

带着震撼,她喃喃念道:

“麒麟踏祥云,人间百难消……”

这就是真正站在顶端的文士吗?

好厉害……

意识本有些昏沉的亓官拓听到“麒麟”二字,眼中又有了些神采,竭力地昂起脑袋,远望着那麒麟。

“仲珺……无事便好……”

*

诸葛琮其实并不是很好。

他席地而坐,一条腿自然地垂在横栏之下,另一条腿屈起支撑着手肘,而手肘又支撑着下下巴,安静地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诸葛斐也安静地在他身侧躺着,血浆静静地、溪流一样地流淌。

宴席上的人们、包括还未来得及亮相的倒霉蛋边宴在内,全部都还在昏迷之中。

诸葛琮检查过,应该只是因为高强度文气震荡所带来的神经性晕眩,预计再过十几个小时他们便会苏醒。

高处的风越来越凉,诸葛琮染血的衣摆在空中晃荡着,血逐渐凝成了痂,硬邦邦地贴在衣角上,沉甸甸的。

日光逐渐熹微,楼下的人已经不再仰望高台。他们早已在诸葛斐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昏倒在地上。

估计等他们醒来时,一定会很惊讶……

自己只是眨了个眼的功夫,时间怎么从下午变成了早上呢?

诸葛琮缓缓眨了眨眼睛。

——太阳要落山了。

【你在想什么呢?】

印章期期艾艾地开口。

诸葛琮慢吞吞道:【什么都没想。只是在放空思绪……我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这样简单地发一会儿呆了。】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去做,只是这样坐着……】

长发落在了流淌的鲜血之中,他也懒得再去将它们捞起来,只是支撑着下巴,自言自语般开口:【你拥有我大半的记忆?】

印章小心翼翼地说道:【是的……要是你介意的话,我现在就把它们删了?】

【现在你应该也不需要我再胡叨叨激起求生欲了,对吧……】

诸葛琮似乎笑了笑。

【不用,你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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