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军呆呆地立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舅舅离去的背影。透过半开的门缝,他隐约听到舅舅低沉而又谦卑的声音,正苦苦哀求着厂长网开一面。然而,回应舅舅的却是厂长那不耐烦的敲桌声,一下、两下、三下……如同重锤般狠狠地砸在建军的心上。
经过一番艰难的努力和不懈的沟通,福生终于成功地与厂长达成了协议。他不断地向厂长说好话、赔笑脸,用尽浑身解数去争取对建军有利的条件。
在福生的极力劝说下,厂长总算松口,表示不再要求建军全额赔付所造成的损失,但还是要开出一张罚单作为警示。这张罚单将从建军的工资里扣除。
得到这样的处理结果后,福生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虽然建军依然会受到一定程度的经济处罚,但至少不用背负巨额赔偿的压力了。
对于福生来说,能够帮到建军以这种相对较好的方式解决问题,他感到非常欣慰和满足。毕竟,在整个事件当中,福生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承受了不小的心理压力。如今看到事情有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局,所有的辛苦都变得值得了。
夜幕悄然降临,整个宿舍陷入一片寂静之中。躺在上铺的建军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耳边不时传来下铺工友们此起彼伏的鼾声。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透过狭小的铁窗洒进屋内,轻柔地抚摸着他早已收拾整齐的行李。母亲亲手缝制的那双布鞋静静地摆放在床边,鞋底因为长时间的行走已然磨得发亮,上面密密麻麻的针脚仿佛诉说着母亲对儿子无尽的牵挂与思念。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离家那天,建军清楚地记得母亲站在村口那棵古老的槐树下,微风轻轻拂动她额前的发丝。母亲的眼中噙满了晶莹的泪花,颤抖着嘴唇说道:“建军啊,到了县城一定要争气,好好工作,别让人家瞧不起咱!”那一刻,母亲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了建军的心底,成为他前进道路上最温暖的动力源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建军便早早起床洗漱完毕,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财务室门口。当他敲响房门时,手心里已满是汗水。门开了,出纳大姐面无表情地从窗口递出一个薄薄的信封,眼神有些躲闪,不敢正视建军的眼睛。
“建军啊,厂里说了,这次事故的罚单要从你这个月的工资里扣除……”出纳大姐轻声说道。建军默默地接过信封,手指微微颤抖着打开封口,抽出里面那一沓钞票。他仔细地数了数,果然如他所料,比当初约定好的数目整整少了三十七块钱——不多不少,刚好就是那份罚款的金额。
清晨,太阳才刚刚从东方露出头来,柔和的阳光洒在建军身上。他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一步一步地缓慢走出厂门。每走一步,都仿佛带着对过去的留恋与不舍。
当他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过头去,再次凝视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仓库。斑驳的外墙上,“安全生产”四个大字的标语依旧醒目,但此刻却显得有些落寞。
就在这时,舅舅急匆匆地追了出来。他喘着气,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皱巴巴的信封,眼神中透露出关切和无奈。
“建军啊,拿着吧,这是舅舅的一点心意......”舅舅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将信封塞到建军手中。
然而,建军坚定地摇了摇头,轻轻地推开了舅舅递过来的手。他抬起头,看着舅舅布满血丝的双眼,以及那件永远也洗不干净、已经褪色的蓝色工装。
此时,长途汽车缓缓启动,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建军急忙转身,快步登上汽车,并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然后,他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车窗玻璃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站在原地的舅舅。
随着车子渐行渐远,舅舅的身影在后视镜中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舅舅的身形完全消失在了晨雾之中,连同那座破旧的服装厂铁皮房一起,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车窗外,一望无际的田野如画卷般迅速向后退去。绿色的秧苗随风摇曳,仿佛在向建军挥手道别。建军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裤袋里那个装着工资的袋子,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仓库里那盏永远修不好的白炽灯。每当夜晚来临,它总是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而现在,自己也要如同这盏灯一样,离开了这个曾经奋斗过的地方。
建军深深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这个夏天结束了,就像那些在泥地里拼命挣扎的蝉,无论怎样努力,终究还是没能爬上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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