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李治方从甘露殿的更衣室里走了出来。一声儿“皇后来了”引得王雪艳往他前来的方向望去。此时的他,已换了杏黄色的箭袖束腰的圆领袍,头顶发髻上戴着插着玉簪的发冠,从红色的柱子后绕了过来,抬手掀起黄色幔帐完全进入了她的眼帘。

王雪艳稍稍欠了欠身,双手交叠加额象征性地向李治行了个礼道:

“陛下,都是妾不好,听陛下竟宠幸了先帝的才人,担心因此陛下受人诟病,故此一时气急才行如此糊涂之举,还望陛下见谅。”

说是道歉,却一字一句都是为自家辩解,竟还敢颠倒是非黑白,污蔑皇帝名誉,为自己行刺天子开脱狡辩。李治不禁冷笑道:“原来,你还是为了朕好。那,朕就多谢皇后了。说吧,你此来所为何事?”

见李治盯着她瞧,那张轮廓刚毅的脸庞,宽额下的剑眉星目在殿中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极为肃然冷酷,全然和她记忆中软弱善良,与世无争又时时处处哄着她,宠着她的晋王,太子完全判若两人!

她扬了扬下颌,转了转眼珠道:“妾,陛下,难道皇甫常侍没告诉你吗?妾此来,是为了接武氏进宫一事!”高傲的神态,说出的话也是一如往日般居高临下,让李治心里厌烦无比。

他紧紧地蹙起了剑眉道:“你赞同接武氏进宫?”

王皇后颔首道:“诺”说着,她话锋一转道:“不过,妾想,陛下既然喜欢傅娘,叫她来甘露殿伺候,妾就缺了执事的女官。所以还请陛下应允,先让武氏进宫到妾那里做个执事女官补充空缺。”

听罢,李治强行压抑住,从心底涌出的愤恨和怒火。他呵呵冷笑了两声儿,话语讽刺道:“哼,皇后倒是不做亏本的买卖啊!武氏已有了四个月的妊娠,朕早在两个月前就封她做才人了。只等跟皇后说一声就接入后宫入住双栖殿。她是朕的女人,而不是伺候你的婢女!”

王皇后“嚯”的从席子上站起身,扬着下颌语速极快道:“陛下不经商议就要走了妾的女官,妾可有多说一句?不过是个被先帝睡腻了的才人,洒扫更衣,比起妾的傅娘差远了。妾要她代替傅娘,与陛下做个交易难道不是抬举了她?四个月的身孕,离生产还早着呢!”

见她明知故犯,言辞污秽不堪。身为皇后居然说出“先帝睡腻的才人”这种乡野村妇都觉得无耻的污言秽语,污蔑他和武氏的感情,故意歪曲武氏的身份,李治真恨不得现在就一把掐死她。

然,他还是理性地克制住了自己。只冷森森地瞪着她,言辞却不再像往日敷衍逶迤,端的是毫不客气。

“朕为何要走傅娘,你难道不知?这天下都是朕的,难道要走一个伺候的婢女,还用得着与你商议!若非傅娘忠义勇敢,朕早就被你手里的碎瓷片割破了咽喉。此等弑君之举,朕没即刻废了你,就已经顾及了关陇门阀的扶持之恩。如今,你还敢拿着傅娘做交易!你不配!”

王皇后扬着下颌,又一次将母亲劝她的话忘到了瓜哇国,索性将她的蛮横发挥到极致,连珠炮般地极口道:“你是天子没错,不过你别忘了,你有今日,都是我等关陇门阀在先帝那里说尽了你的好话!我告诉你,先帝属意的太子不是你,而是魏王李泰!你如今登上了皇帝宝座,可不要忘恩负义!就冲这样的恩德,你必须答应我的要求。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贱人,让她伺候孤这个皇后是抬举了她!”

又是这些话,她都不知说了几万次!他也听了好几万遍了,每次听,都觉得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般既刺耳更刺心。但,他只能忍着!

即使,如今他在朝中威信渐长,羽翼渐丰,为了彻底废除士族门阀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制度,扳倒长孙无忌等门阀相公,玄武门之变的功臣,夺回属于帝王专制的权力,他想他必须继续忍着!

李治知道,皇后王雪艳之所以在一顿饭的功夫,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赞同接曦月进宫,正如他事先让曾荣制造传言所预料的那样——利用武氏进宫来对付专宠的萧淑妃。他们一向如此,除了自家利益从来都不曾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大唐天子想,朕索性顺水推舟先让尔等得意几天。你等能借刀杀人,朕就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此也好让长孙无忌等人对朕放松戒备和警惕,既利于朕积累寒门势力,又可便于用兵。

思想至此,李治终是点头道:“好吧!不过,朕可把话说到了前头,武氏有了朕的骨血,不能做太过繁重的活计!”

闻言,王皇后以为皇帝被自己说服了,那张愈发扭曲的脸上露出了得色:“只是执事女官罢了,又不是粗使侍女,怎么可能做重活?”

言毕,正欲行礼告辞时,李治却道:“你今晚就留下吧!”一句话落,王皇后不禁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其实,她也知道李治为何留下她。然只要能与他云雨巫山,再次将他掌控在手里,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而李治,也只能假装将她当成心爱的武氏,床笫缠绵时,对其极尽温柔恩宠。就当是为了心爱的人儿,更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

与皇后兵分两路的魏国夫人,本想与武氏交易,吩咐她在与李治枕席之欢时,别忘了给李忠说好话,促成李忠被立为太子。可是,却在走到三清殿下车时,却被李治安排在三清殿二十名身穿铠甲,腰悬佩剑的侍卫给拦了下来。护卫道:“无陛下指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魏国夫人带的人,不是车夫就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内官婢女,哪里敢强行与皇帝的亲信护卫抗衡,只得悻悻而归。

终于,在永徽二年正朔初三这天,武氏再度进入了后宫。只是,她这一进宫,虽早已被李治封为才人,却要带着身孕当皇后的女官。

正朔在即,李治打算等见过诸位藩王之后便前往终南山。只是这次他要带上才人武氏,武氏在中宫呆的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才不过半个月。李治却是一个沙漏的时间都不想让她在丽正殿呆着了。

李治想得尽早让心爱的女子摆脱皇后,将其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他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为将来夺权谋划一切。

不如就此带她去终南山逛一逛。

于是乎这天早朝散后,李治带着一众内侍,步行从两仪殿往丽正殿而去。走到丽正殿台阶处时,李治便一眼看到了她!

此时,武氏正侍立在丽正殿外,垂下竹帘的玄关处。一袭蜜荷团花的窄袖上襦,搭配红色竖条纹的齐胸襦裙外,罩着米黄色的半臂。对襟半臂的领口袖边,都镶着褐色的兔毛。裙子也是冬款的,很厚实。

她发迹中分,露出光洁圆润的额头。漆黑如墨的长发,参了些许假发梳成女官的玲珑灵蛇髻,两侧鬓发如云,发迹上零星地戴着珠花。

虽说是一身宫人的装扮,略施粉黛。然她那娴静犹如娇花照水的模样,在一众同等打扮的宫娥,女官中依旧显得鹤立鸡群,倾国倾城。

尤其是,她在看到他进来时,那来不及掩饰喜色的娇羞,更有闭月羞花之态,沉鱼落雁之姿,看得李治心神荡漾,一时迷醉不已。

李治上前,揽臂握住她因怀孕渐渐变粗的腰,惊得她差点娇呼出声。见她这花容惊讶的样子,大唐天子不禁得意地一笑,将唇凑到她耳畔,对着她吹气道:“想朕不想?”

武氏娇脸一红,微微点了点头。

片刻,她觉得有件事必要告诉皇帝陛下。于是道:“只是有件事,妾不能瞒着陛下。皇后让妾劝你立陈王为太子!”

她吐气如兰,清香素雅,惹得李治心底荡漾起一阵温柔的旖旎。他直起身子,肃着脸庞看着她问道“那你可答应了?”武氏抬起眼皮儿,柔柔地凝视着他,压低了声音道:“妾说,后宫不得过问朝政,妃嫔,皇后尚且如此,何况贱妾只是才人。陛下,不知妾说得可好?”

李治颔首,心底暗赞此女聪慧,不愧是他的红颜知己。然面上却依旧一副严肃的表情,继续问道:“那皇后与魏国夫人有何反应?”

武氏道:“自然不乐,却也不好说妾怎样。只是说,只要能让那姓萧的不再狐媚陛下,便算得是妾该有的用途了。”话落,李治便侧过脸,凑唇在她娇艳如花的脸颊上亲了两下道:“月娘做得甚好!”

说着,他将掌握乾坤的宽大手掌,附在了她日渐隆起的小腹上,在她圆滚滚的肚子上来回抚摸,低头瞧着那里对她道:“月娘只管养好皇儿即可,皇后的事你不必上心,亦不必理会她。”

武氏自是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含笑颔首。只是,在见到李治抬手掀帘而入后,听着皇后欢声笑语地迎接他,她的心里一阵酸涩的烦乱。尽管,她知道,李治为何如今频频驾临丽正殿,夜夜宠幸王皇后。然,每每听到他们在里面说笑时,武氏却还是酸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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