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刘积仁稍微翻阅了一下材料,然后放下。摘下眼镜,揉一揉疲惫的眼睛,扭头看向窗外。车内十分安静,只有奥迪车高速行驶的轻微噪声。他脑子根本静不下来,像这台奥迪车一样高速运转着。想到上次县委班子谈心谈话,明年初,县里即将召开两会,县政协主席这个岗位空缺,县委副书记和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两人都表达了想去这个岗位的意愿。他个人考虑,这个岗位倾向于给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他的年龄比较大了,其它上升的机会很少,能够担任县政协主席,也算是最好的交代。县委副书记当然排名在他之前,但是以他的年龄,刘积仁打算把他推荐到市级机关部门正职的岗位上去,如果能够实现,那么一举解决掉两个正县处级干部,对两人来说是皆大欢喜,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份政绩,自己在县委班子里的威信将进一步提升。上次他初步跟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汇报过这个想法,他原则同意,但是让他再跟市委贾书记单独汇报一下。如果老大没意见,组织部门工作就比较顺当了。他能理解市委组织部长的处境,这种事情最终还得市委书记点头。

少顷,他转头说道:“小张,你跟市委贾书记的秘书联系一下,看贾书记今天什么时候有空,我有事情单独汇报。大约十五分钟就够了。”

“好的,刘书记,我马上联系。”小张答应道。他拿起手机,发了一通信息,过了五分钟,说道:“刘书记,贾书记的秘书回过信息,中午十二点贾书记在办公室,可以见您。”

“好。”刘积仁说完,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车辆稳稳地驶向市政府......

下午两点,刘积仁才返回九安县。两点半,县里要召开半年度经济工作大会,在县人民礼堂举行,全县副科级以上干部包括离退休县级老同志都要参加,他要讲话。除了县委办安排好的讲话稿,这一稿已经几上几下做过修改,应该说比较完备了,他另外还要强调一下干部作风问题。现在的干部作风不是散漫、惰怠、懒政,相反是太过积极,太过拼命三郎,而且层层加码,压迫得基层同志们喘不过气来。用人太苛,求全责备的这么一种倾向,值得注意,并非是什么好事。他听到许多人反映,某些乡镇主要领导训起下属来,劈头盖脸地破口大骂,丝毫考虑干部的起码尊严。有的领导批评工作,最后搞人身攻击,侮辱人格,下属敢怒不敢言,还自以为有领导权威。这样的一种倾向不仅不利于工作,而且不利于干部监督,长此以往,就会形成“一言堂”、“一霸手”,一锤定音、一手遮天,而落马的腐败分子十有八九都是这种类型的干部。

在下午全县干部大会上,刘积仁专门讲了干部作风问题。除了稿子里的内容,他专门例举了明末崇祯皇帝。“崇祯本是有为之君,因为求治太切、责人太苛,十七年换了五十一位上书房大臣,因此最终败亡!同志们做事,有责任心是好事,心里急也不错,但是也还是要有个度。李某某同志讲,花是花,草是草,路是路,桥是桥,上班是上班,下班是下班。我们祖祖辈辈要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不要搞得那么着急。”

又讲到干部教育的问题,说道:“教化二字,重点是化,‘化’字最要紧。一定要使受教的人化了,教育的目的才能达到。怎么能使人‘化’呢?你点着他的鼻子大骂,进行人身攻击、人格侮辱就能起到效果了?实践证明,办不到嘛!你这是以势压人,别人敢怒不敢言,从教育的角度讲是起了副作用、反作用的!只有以身作则,只有以上率下,只有跟同志们平等交心交流,在心灵上共鸣才能在思想上同频共振,才能真正地‘化’人!”

他的讲话得到了潮水般热烈的掌声!

深州市第一纺织厂的窝案终于尘埃落定,涉及到原先厂里的管理层五六个人相继落马,更牵涉市场上的设备、物资供应商,经销商大大小小二十几人。由于案情重大市纪委专门组建专案组开展调查。从2008年初朱文白被叫进去,整个案件调查、侦办、公诉、审判前后近两年,光产生的案件卷宗就多达一百多卷。最终朱文白收受贿赂二十九万余元,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四年零七个月。其他厂党委委员、纪委书记刘长兴、综合办何主任、财务科马科长等人也分别被判处一至五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一时间,该案成为深州市官场和商场茶余饭后的热点谈资。一则朱文白算是县处级干部,深州官场已有许久没有县处级官员落马的消息了。二则这桩案件确实是近年来深州城少有的腐败大案、窝案,虽然没有当年常务副市长许永盛的案情那般惊人,但是涉及的人员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后的认定与坊间的传闻数字也出入甚大。包括当年许永盛的案件,江湖流传要上千万的巨贪,最后认定出来收受贿赂的数字还不到一百万元。官场上因此流传着笑话,这里面的差额也许是被纪委干部们吃了回扣了!这在官场中不是什么秘密,纪委这支队伍里有不少害群之马,利用自己反腐的身份肆无忌惮大搞腐败,造成许多“灯下黑”的状况。

陆自明是个悲观主义者,经常感到灰暗悲哀。随着阅历增长,社会的现象见的越多、想的越深,就越觉得失望。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人人对金钱病态的追求,这样发展下去怎么得了?能好起来吗?迄今为止,他认为最好的一个疑问句是梁漱溟先生的一本书的题目:“这个世界会好吗?”

他隐隐约约觉得社会正在酝酿着什么转变,但就自己的小见识所见的,有的领域仍不可避免地存在阴暗丑陋的一面。即使像朱文白这样有影响力的案子,最终还是大案化小、小案化了。他曾听胡拥军在酒桌上议论:“别看朱文白这些人,判了个十多年,其实进去后,外面托关系打招呼,年年减刑,过不了三五年就都出来了!当年许永盛的贪腐案本来是个天文数字,肯定是千万以上。结果怎样?搞了个一百万不到收尾!连个零头都不止这点!你以为没有大人物保他,能这么简单就结了案?这么大个案子就只牵连到他的秘书---一个小年轻?谁信啊!那些领导的心思大概都是不希望下面出事,出了事就是保,就是遮,嗨,真搞出个惊天弊案来,哪个领导会高兴?对深州、对江南的政府形象又有什么好处?所以不要说官官相护,其实护的是地方形象!”胡拥军虽是酒后一派胡言,但陆自明觉得颇有道理,甚至觉得不像是胡拥军的思考水平,大概率是他老子胡志刚在家里的说的私房话吧。至于他说的真不真实,现实是最好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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