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儿这两条腿算是彻底废了,但她用三尊小金佛换了一架轮椅,天天去戏园子里帮慧珠和映之想办法筹钱。

戏还是唱的,只不过听的人变了。

慧珠不再唱《杨门女将》,改唱一些自编自导的戏。反正台底下的人也听不懂,那自然是想唱什么就唱什么。

“你干嘛练刀?”云朵儿坐在轮椅上,冷冷地看着慧珠,“你已经好久不演动家伙的戏了。”

慧珠一抹汗,“功夫不能断,我这愧对祖师姥,自然得捡起来。”

“真的吗?”

假的。

慧珠今夜一反常态,临时把戏变成《杨门女将》,在场所有人都懵了,压根儿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台下的看客倒是很开心,他们总听京剧耍起来威风,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呢。

旁边人奉承他,“这出戏是她的拿手好戏,从来不肯轻易唱的,今天是因为长官您来了她才唱的。”

“你要求和递降表,我要杀敌保河山。”慧珠饰演的穆桂英慷慨激昂,一双星眸炯炯,直勾勾盯着台下的人。

云朵儿坐在侧面看着,心想:完了,全完了。

下一秒,慧珠这把开刃的长刀一横,接连几个筋斗下了台。

映之一把撒开云朵儿的轮椅,绕过听众,大喊一声:“别!”

晚了。

那长官脸上的笑意还没消,头和身子就分家了。

“人的成长总在一瞬之间,血液飞溅的那一秒,慧珠倒下的那一秒,我的心好像在告诉我:一定要把这一切告诉大家。”

映之开始着手筹备一本书,一本揭露战争的书。她同人办起救济院,那一天,云朵儿没去,只托人送来一袋钱和一个极小却水头极好的吊坠。

云朵儿窝在戏班子里醉生梦死,没钱看戏就去大街上坑蒙拐骗,甚至为外国人做导游。

有钱了就去买酒,就去一掷千金,就去吃不放青红丝的萨其玛。

映之过来寻她,请她去救济院里为那些孩子们上课,教她们写字教她们洋文。

云朵儿坐在轮椅上问她,“有意思吗?有用吗?这世道越变越坏是我能管得吗?

你愿意带着你那一腔热血去当救世主就去,别在这儿耽误我寻开心了,成吗?”

她话变多了,脸上带着低眉顺眼的笑容。

映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从心眼儿里这么想?”

云朵儿没回答,她转动轮椅,走了。

局势越变越差,映之的福利院被炸了好几次,她带着孩子们东躲西藏。戏园子也不开了,街上都静悄悄的,连只乌鸦都不敢飞。

云朵儿没处看戏了,她翻箱倒柜地找出慧珠送给她的戏服,成天自己倒腾着唱戏。

自己唱,自己听。

淡淡的香油味道也出现在云朵儿身上了。

映之的书写到一半时,外头又开始炮火连天,孩子们已经学会了——听见声音不要哭,不然会死的。

云朵儿买不起香油了,外头也不卖了,毕竟大家都吃不上饭了,要香油干嘛用?

妆盒的胭脂水粉也几乎没了,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明朗早晨,云朵儿笨拙地穿上慧珠的戏服,就像第一次去戏园子一样,找到了那个已经被人遗忘的舞台。

云朵儿顶着一脑门儿汗,坐在舞台正中央,轻轻柔柔地起了调。她的嗓音不清脆了,可能是喝太多酒的缘故吧。

袖子卡在轮椅中间,她站不起来,重重跌倒在台上。外面的天气真好,和风嫩柳,好像海晏河清。

云朵儿痛苦出声,“慧珠。”

她低头嗅嗅衣襟,茉莉香膏的味道已经散了。她忽然平静下来,眼泪也停了,最后一滴泪正如钻石一般,躺在她的身边。

这是多么好的时节啊,可惜云朵儿再也看不见了。

一声枪响过后,荧幕暗下,随即又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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