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东暖阁,姜皎对小太监说:“孟将军衣服脏了,恐有不雅,得先换身衣裳。”

刚扶到榻上,孟庭熠胳膊搂着姜皎的脖子倒在软衾细褥上呼呼大睡,姜皎假装挪不开,不料那两头猞猁豹子一个跳上榻,一个在榻下,逡巡着并摆出防御姿态。

旁边的太监宫女看着这龇牙咧嘴的姿态,都战战兢兢不敢上前,只好让姜皎等孟庭熠睡醒,掩门回去向皇帝禀报去了。

等人影渐远,孟庭熠微微松了胳膊,低声道:“我认出来你是那日同我投壶的人,原来你竟然是一个姑娘。”

姜皎道:“孟将军,可否换个姿势?”

孟庭熠道:“此地到处都是太监的眼线,且忍受一些吧。”

姜皎便也不再动弹,凝向头顶的玲珑销金帐,今天的事太多了,她感到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小睡片刻后,她被猞猁味道熏醒,这畜生竟然一屁股坐在她脸上,卧下了!

姜皎挥手驱赶味道,野兽惊醒,回首盯着她,兽目灼灼如火。

孟庭熠打了一个响指,道:“休得放肆,黎黎。”

那猞猁闷闷地嗷了一声,跳下床,孟庭熠松开钳制姜皎的胳膊,松动了会筋骨,道:“走吧。”

室外夜色已阑,更深露重,姜皎在廊下又等了一个时辰,数着聚散的流萤,才等来醉醺醺的王轼。

姜皎扶着王轼去墙角吐了好一会儿,月移花影,风渡幽香,自己却守着一个醉鬼吐的稀里哗啦的,姜皎一边抚着他的背给他喂水,一边纳闷,这飞光去哪儿了。

王轼喝了水,忽而推开水囊,嚷嚷道:“我要作诗!”

抄起地上的石子就往宫墙上划,姜皎忙卡着他的腰把他拖走了。

王轼迷迷糊糊的,依然念着诗,什么美人,什么相思,吟得抑扬顿挫,感人肺腑,姜皎真不愧是风流才子啊越喝越想着这事儿,把他拖到马车上,脱了鞋,摁到车厢上的座榻上,掀开车帘让车夫行快点。

五更鼓绝,天色将明。

王轼不念诗了,醉梦中抬眸看了一眼姜皎,道:“姜皎,你可知道,有时候我真羡慕崔珩,可以再也不问这天下之事了……”

姜皎在他对面坐着,叹了一口气道:“他瞎了以后,从前那样好看的字都写不出来了,还让我从背后帮忙控着他的胳膊练字,底下官员写的诸事奏报还得陆燎和我来念给他听,你可知道?他又受了多少冷眼,你又能如何感同身受?”

王轼闻言苦涩一笑,蓦然又开始作出呕吐姿态,这躺着的姿势着实容易被呕吐物给呛死,姜皎走近他,捧着他的头换了一个方向侧躺着,她正用手帕帮着擦嘴,王轼忽然伸过脖子在她的脸颊轻轻印下一吻。

姜皎恨意丛生,一巴掌扇了过去,倒是如愿把他扇晕过去了,打起鼾来。

姜皎还想再来几巴掌,不料飞光已经飞进车,横着剑隔开她,道:“住手。”

姜皎气极反笑:“你可来的真是时候。”方才她拖个醉鬼那么辛苦怎么不现身呢。

飞光内心暗道,主子和姑娘独处的机会他怎么会打搅。

姜皎坐下,定了口气才说:“不过这几日我一直想找你。”

飞光抬手,示意她继续说。

“这几日我将王轼身边的侍女侍卫身份查的一干二净,唯独你,什么也没有,可你的长相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你明明就是一个回鹘人,迅捷如鹘然,果然名不虚传。多年以前,回鹘与大衡亲密无间,却因为光历十年,一个回鹘贵族在白昼刺死长安大臣,回鹘人斫伤狱吏,劫囚而去,两国的矛盾愈演愈烈。我想,你的父母亲族也是当年被波及的吧,王家救下了你,所以你才甘愿为奴。”

飞光不置可否,回应道:“姜皎,你生于长安,长于博州,流落苏杭,因为陆燎的引荐得以入崔府,你又受何人所托,为何人效命呢?你对崔学士,是出于一腔忠诚吗?”

姜皎淡淡一笑,道:“我出身卑贱,倘或不有志行于青云之上,就会终日困在闾阎之下,那你呢,你不想高飞远走,建功立业,脱离家族的困境吗?”

飞光陷入良久的沉默中,忽然,他开口道:“不,我不想。”

说罢,他飞身而出。

车帘轻颤,漏出一丝天光,车外,已是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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