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这才一口一口地吃起来,刚才说饿只是个借口,要说真吃也吃不了多。就这么一碗面一人一半,程弈南本就不饿,但多少吃一点还是没关系的。
吃完,他看着埋头苦吃的钟意,沉思了片刻。等到回过神来,钟意已经喊了他两回了。
尽管再迟钝,钟意也有些反应过来了,情不自禁地咬着筷子头,“你……心情不好吗?”
“好像从宋立岩家回来之后你就魂不守舍的。”
程弈南微怔,沉默着诧异自己的情绪竟这般明显,只不过情绪越甚,他的声调就越是平稳。
他缓道: “刚听宋立岩说起以前的事情,我就想到了以前爸妈还在的时候……那天打完游戏之后,没多久我爸就出事了…”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她听了之后一直没敢接话,因为她知道,话题再怎么往下走都是悲伤的。
钟意记得自己“表白”后落荒而逃的前夜,他是有跟自己说过他爸爸出车祸很蹊跷的事情。
也记得自己火烧厨房的那天,程弈南以为自己出了事急匆匆从1楼爬楼梯上来把自己训斥一顿的事。
还说以前家里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她不知道程弈南回想的记忆是悲伤的还是幸福的。
可是以前越幸福,这种幸福,如今一回想就像泡沫,一戳即破。
“估计是今晚酒喝多了,难免会产生一些负面情绪。”程弈南眼角泛着红,嘴角却依旧微微上扬。
看他难过又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钟意好像看到了一个人人都喜欢的瓷娃娃,尽管表面毫无裂缝,可是瓷娃娃从里面碎了。
原来你我都一样,自作聪明觉得自己骗过了所有的人,其实被骗的最深的是自己。
钟意悄无声息地红了眼眶。
“其实在我的印象中,对于我爸的记忆已经模糊了,时间过得太久了,能记住的只有我妈生前受苦的模样。”
“想当年我妈臭美的恨不得每天换一件新衣服,我爸在家从来不舍得让我妈多干家务活,每次都生怕热到我妈似的,早早就提前把空调开好了,为了让我妈多睡会,每天的早餐都是我爸上班前提前做好的。”
好好一个被宠成公主似般娇气的人,一夜之间就变了。
“而且,她身上的衣服都洗到发白发皱了还舍不得买新的,就算再热的天只要我不在家她都不舍得开空调,为了省那点钱每次都骗我说自己吃过早餐了。”
“为了找工作日夜兼程,厂里工作不比白领,一整天下来也没多少休息的时间,为了加班费熬夜干活。年纪轻轻白头发就越来越多,为了怕我担心偷偷把头发染黑。”
“她以前可是最爱睡美容觉了,天天就知道说每天入睡九小时,寿命长到九十九。还经常教训我,说我只顾着打游戏不注意休息。”
说完,程弈南稍稍一顿,“我有听她的话,我现在每天休息得可早了……”
钟意这才明白,为什么程弈南年纪轻轻却有着老干部一样的作息时间,原来是因为这是他妈妈希望他做到的…
早睡早起,身体好。
程弈南哑声道:“这一切罪魁祸首是我。”
“为了让我上大学了。”
“就……为了让我上大学了。”
“这个大学……真的没必要上啊。”
一向自持冷静的程弈南,一行清泪悄然落下,嘴角那抹笑容像是对自己的嘲讽,眼中的悲痛随着眼泪的落下越加浓郁。
钟意把下巴搁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半搂半抱的姿势强忍着泪水拍着程弈南微颤地背。
一下一下地,像极了小时候被妈妈哄着睡觉的节奏。
耳边是他轻轻吸鼻子的声音。
“我该怎么办。”
“他们都说我会后悔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把我爸赶出来的是他,现在心心念喊着我爸的人也是他。”
“一句后悔,我爸也活不过来。”
“一句对不起,我妈也不会从坟里爬出来。”
“他们都在逼我,可是受苦的不是我,这让我怎么释怀…让我怎么替她去原谅他们。”
话落,程弈南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说:“我想她了。”
这一刻,钟意的情绪彻底绷不住了。
抽泣不止,眼泪一滴又一滴染湿了他肩膀的睡衣,晕开一个个灿烂又忧伤的痕,痕迹没入深色的睡衣中,很快没了痕迹。
像极了故作坚强的自己。
程弈南哽咽着,“钟意,我想她了……”
“钟意…”
“我该怎么办才好。”
一抹温热掉落在钟意的锁骨上,是他好不容易发泄出来的情绪,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抱住了自己,那用力的力度似乎是想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
钟意觉得有些疼,可是这种疼却抵不过心里对他的心疼。
为什么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须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一定要用这种痛苦,才能让人性情坚韧呢?老天爷你不觉得你太残忍了吗?
胸口因为被程弈南勒得太紧,呼吸都有些受阻,那是他思念家人的迫切。
她知道……她都知道。
因为她也一样,思念着父亲。
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种思念常常会让她情绪崩溃,她从来没想过有人能跟她感同身受。可今夜看到程弈南这般,压在心底堵塞已久的情绪刹那间汹涌而出。
认识程弈南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看见他情绪失控成这样。他的每一个哽咽都在诉说着被他压制的,苦苦不能释放的负面情绪。
原来我们都是追梦人,苦苦追寻着一个缥缈的梦,沉溺其中无法自救。
两个同病相怜的可怜人,舔舐着那些都自以为痊愈了的伤口,互相治愈。
——
“爸,你帮帮我。”
男子双双跪着匍匐在地,身上因为紧张害怕抖得跟个筛子一样,周边的物件凌乱不堪,一个中年男人竭力跌坐在沙发上,嘴上被气得话都快说不出来,指着两人的手都在微微颤着。
中年妇女一边哭着一边顺着男人的背,“看你们把你爸给气的。”
“逆子!逆子!!都是报应...”中年男人憋了半天,只憋出了这几句话。
林永良悄悄地抬头瞄了老头一眼,发现老头缓过来了,又轻声道:“爸,他说只要你答应他的要求,那些债他就都可以跟我们一笔勾销的。”
林浚颤着声音吼了出来,“一笔勾销,你知道那边是什么样的人吗你就一笔勾销。”
“你们闯大祸了……”
林永良跟旁边的林微容对视一眼,又双双低下了头。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后,林浚泄气一般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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