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这个话题就成了这个家里的落雷,谁提这个雷劈谁。前几年植树造林,我家祖坟附近种了树,我姑和我爹去给我爷爷上坟分别把别人的林子点着一次,我姑当地跑路别人没抓到她,我爹还被抓进去关了几天,跑了一点关系花了一部分钱才把事情处理掉——看到没有,他们连上坟都这么笨,我生怕自己也回去放火,所以我爷爷死了以后我一次都没回去过,就是逢年过节找个十字路口烧点纸钱,而且我觉得没有一点意义——这类东西全都是亡羊补牢,是生者的执念,我不会给自己那种跑上山点着别人的树林子的机会的——活着的时候那么可恶,死了之后装好人一点用处没有,他最多最多能指引我怎么尽量坦率地往下活,但是我太固执了,能得到的指引也很有限,我的人生大多数时候还得是我自己探索。

关于我爷爷的一生,我没法把它们连贯起来,它都是一些残存的碎片,所以我也不太可能形成一个固定的看法。他被打过,被饿过,娶了很多老婆,结果却只有俩个非常笨拙的孩子,我有时候会想,我爹和我姑那种笨拙的爱人的方法是不是从小没有妈妈造成的——应该还是有非常大的影响,我也不是研究这个的,我自己有一个非常爱我的妈妈,所以有时候我也可以理解他们那种孤寡的作风,理解归理解,我还是不能接受——人的命运千差万别,但是,一个人一定可以修正自己的命运,恰似一个人可以修正自己的性格,你不能完全为它左右,放纵自己的性格,其实也就等于放纵了自己任由命运摆弄,只有那些战胜自己性格的人才能得到与之相匹配的较为健康柔和的一生。

总而言之,我爷爷已经死掉了,我们那边都是土葬,喜丧,虽然头天晚上回去吵了一架,但是第二天大家还是要穿着白色的丧服扮演自己的角色。我爹雇了一个大总管,他自己是什么都不懂的,都是那个人在指挥各色人等出去办事,我也才知道我还有那么多的亲戚。丧事就在我家那个院子举行,支起了帐篷摆上了流水席,我每天都在四处跑给人送消息或者取送各样的东西,晚上回来就在我以前住的那个屋子睡觉,我和米娜在双人床上,我妈和我姑在炕上——她俩吧,我爷爷活着的时候心里留下了亏欠,所以怕得要命不敢一个人睡,甚至也不敢在没有男人的屋里睡——我妈老说能看到一个在房间里白影子走来走去,我姑也这么说,我倒是没看见,米娜也看不到——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我一向都不怎么搭理的,以前是纯粹不信,现在的话就是没法相信了——跟我有感情的我巴不得他来找我,跟我作对的死了你更不能把我怎么样,因此上我倒希望有,但是从来没看见过。我猜我们人类什么时候能观测到意识如何影响物质,什么时候就能发现所谓的鬼魂是怎么回事,但是那一天我估计是等不到了。

那几天我过得一直是浑浑噩噩的,心里知道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是说实话也懒得去想这对我意味着什么,每天都是忙着乱七八糟的事然后等晚上了痛痛快快喝一泡酒就去睡觉,四周有什么人什么事我都不太想管,不太想看。然后有一天上午九点多睡醒了,发现自己在流眼泪,原来是睡着的中间哭过了,一边抹眼泪一边爬起来,看见米娜正在床头蹲着默默看我——

"看了我很久了吗?"我问她。

"嗯。"

"好看吗?我这个哭哭啼啼的样子?"

"不是...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帮不上忙,很着急..."

"别瞎着急了,除非你能去把我爷爷治得活过来。"因为今天是吃大席,我还得去端盘子接待人,所以就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跟她说。

"他应该为你骄傲的,因为你毕竟也没走了歪路。"

"正路歪路的,你以为老子很在乎吗?"我说着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跑来看看热闹就好了,该你吃就去吃,该你喝就去喝,难道..."这时我想起类似的话也对我爷爷说过,你让她别瞎操心,她听不进去的,"以后别蹲在床头看我,免得我爬起来以为你是鬼魂什么的招架你一下——我这人非常容易应激。"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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