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点了点头,语带惋惜道:“鲛人不能离水,那些贩子就把抓来的鲛人装在水缸里运送,可想而知那水会有多脏,等他们被运到了碎叶城,即便是不死,也是生得一身的烂疮。若是能养好的,便能高价卖出去,至于那些卖不出去病得厉害的,就扔在路边活生生地旱死了,身上爬满蛆虫……”
何老见之露白眉头越皱越紧,不免有些自责道:“老朽说的这些,道长是不是不想听?”
“不是不想听。”之露白摇头:“只是不明白。”
“道长不明白什么?”
“鲛人虽多貌美聪慧,但毕竟不可离水而居,那将他们买回家去的意义何在?”
何老笑道:“道长恐是涉世未深,管你是鲛人还是什么人,在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眼里,也不过是玩物罢了,豢养玩物需要什么意义?”
“可——”
这时门外人叩门道:“何老,延康坊周家来人了,主人唤你过去一躺呢。”
“这就来。”何老匆匆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对之露白郑重地行了个礼,恳切道:“我家小郎君的病,就拜托道长了。”
之露白没有作声,她久久看着案上的空碟,突然很想吐。
本以为宝芝楼发生的事已足够泯灭人性,却没想到这世间的龌龊远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
床榻上的少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之露白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抬眼看过去,见他正幽幽地看着自己。
房中昏暗,只有窗缝泻进来一道光亮,透过纱幔落在他脸上,光影潏荡,却始终越不过眉上岭脊,他的眸子笼在晦色之中,仿佛是深不见底的幽潭。
“醒了?”
“你是谁?”
大抵是先前的吼叫伤了嗓子,那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
“我是——”之露白想了想道:“来给你诊病的。”
少年的嘴角扬起嘲意:“又是个骗钱的。”
之露白也不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没经验,还得问问你,像这种情况一般都骗多少合适?”
许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那少年不禁一怔。
“对了,同你讲一声,方才一时情急,又没找着手巾,只好借你衣服擦了擦手。”
“什么?”
之露白起身,拿起拂尘,戴上幂篱。
“你——”少年气急,可身体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禁锢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她飘然离去。
小鱼正拎着食盒往这来,见之露白从房间里出来,快步上前道:“之道长,我家小郎君如何了?”
“无大碍,再过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动了。”
“那就好!”小鱼松了一口气,顿了顿,又小声询问道:“那依之道长看,郎君他是不是惹了什么邪祟上身?”
“邪祟?”
“对呀。”小鱼煞有介事道:“从前我表婶也发过疯病,动不动要砍要杀的,据说她就是被脏东西沾惹了,小郎君可是这情况?”
之露白不禁笑道:“不是。”
“道长这般肯定?”
“自然。”之露白又笑了笑,问道:“你家主人呢?”
“主人他……”小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方才庄上的人忽然过来,说是有要紧事要找主人和何老商量……不过他临走前有嘱咐我要好好招待之道长,千万不能怠慢了。”
之露白点了点头道:“那回头你与他说一声,就说你家小郎君的病症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好的。”
“治不好?”小鱼呆呆念道:“怎会?道长不是神医吗?”
“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治不好了,所以也就不用再花那个冤枉钱请人来看了。”说完,之露白又忽然想到一事,问道:“对了,这西市哪里方便我换些通宝?”
“什么?”小鱼先回神,随即道:“哦,诊金的事还请道长放心,我家主人不是悭吝之人,等他忙完手头的事,自会派人将报酬送到宝芝楼。”
之露白也是一愣,待她回过味来后也懒得解释,只挥手道:“罢了,我还有事,就不久留了。”
小鱼诧异道:“道长这就要走?”
“哦对了,这个——”之露白没走几步,又倒退回来,指了指小鱼手中的食盒道:“是给我的炙烤驼峰吗?”
小鱼愣道:“哦,是的。”
“那多谢了。”之露白接过食盒,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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