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迟来好梦1“笃!笃笃!”敲门声轻轻响起。他来了!秀坤心头立时敲起小鼓。尽管今晚是洞房花烛夜,也料定他等不到到晚上,假如有那份耐心,还是他张志胜吗?她洪秀坤是从鬼门关走进走出过的人,本来心比井水还静,现在连她的心中也荡起涟漪,他张志胜要是能沉得住气那才叫怪呢。门栓刚刚拉开,志胜就像风一样闪进来。秀坤张开双臂从背后把志胜揽进怀里,头轻轻地搁在他的肩膀上。志胜感觉她挺起的前胸就像两把火炬灼着自己的后背,点燃他浑身的激情,开始熊熊燃烧。他扳转秀坤的身体,紧紧地抱着她,侧过面颊紧贴着她的脸蛋,双膝夹紧她的两条腿。她明显感知他的强大,激情像沸腾的熔岩从脚下往上涌。这岩浆强压深埋在地下太久太久,此刻再也阻挡不住了,要爆炸,要喷发,要将他们熔化。她感觉他在颤抖,显然像自己一样激动。可是,他的注意力一刻也没有离开她的脸,两只手掌往两边轻轻地拨开她的头发,深情地凝视着她的双眼。那一对眸子阅历了多少雨雪风尘,依然似两湾寒潭,深幽而明澈,找不到半丝纤尘杂物,俨然两颗闪烁的明珠,让他心无旁骛,目不转睛。他情不自禁地又一次侧过面颊轻轻地贴上去,尽情享受她的温柔。秀坤的激情继续沸腾,但先前的狂野劲已悄然减退,她意识到自己是对方的女神,应该让他尽情地享受,让他攫取所需要的每一样东西。她静静地依在他的胸前,接受他的爱抚。志胜再一次移动双掌,轻抚着秀坤的脸蛋。他继续凝视着,这是最有才华的画师也描绘不出的轮廓和五官,清丽而柔和,妩媚却真纯。诚然,这柔弱的躯体无法抵御岁月风霜的残酷侵凌,往日鲜嫩水灵的脸蛋上,隐隐露出细细的皱纹,令他惋惜,令他痛心。唯一令他欣慰的是,她脸上那些岁月的留痕,并未造成残败和衰朽,反倒增添了几许成熟的魅力。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脸张开嘴巴,吻上秀坤的嘴唇。秀坤的激情立即升温。“胜!胜!”她轻唤两声,张开双唇迎上去,四片温润的表情肌咬到一起,相互吮吸,吞噬。这一切,秀坤等待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在那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时候,她就像院子里青涩的番石榴果,采蜜的蜂蝶等不得成熟就扑过来螫,撞过来叮,落下累累伤痕。那些令她厌烦的浪荡哥儿们,以这样那样的借口靠近她,又用这样那样表面合理的动作来触碰她,想占她的便宜,令她七窍冒烟,但又找不到理由发作。那时节,身体在发育,慢慢隆起的前胸常常发胀,尤其每月来潮的时候感觉更加明显,酥痒酥痒的,好想体己的人摸一摸,揉一揉,搓一搓,捏一捏。可是,那时自己是高傲的公主,决不能掉了架子。志胜总是变着法子讨她欢心,可是他越是亲近,她越是反感。说实在话,假如不是遇上乾泰,她不会对他拒之千里。想到这里,秀坤十分负疚,自己亏欠志胜实在太多了,要把失去的全部补偿给他,让他亲个够、爱个够,把整个人都交给他!真讨厌!场面老是跳来跳去的。明明靠在志胜的怀里,怎么突然出现那个早已经从她脑海里抹掉的李乾泰的影子?唉!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小时候,李乾泰和她还有张志胜,总在一起厮混。两个男生中她更喜欢乾泰。村里的大人都把乾泰的父亲叫做老三,孩童们都叫他三伯,虽是外村人,可全村的人都和他熟稔。每年农历十月收割晚造水稻,他都随“割十月”的人潮来到村里。三伯是最抢手的雇工,听说他不太计较工钱,做工又肯卖命,家家都抢着雇他。只是他在秀坤家里做熟了,一来就到老雇主家。三伯除了那把禾枪(也有人叫它尖担)之外,身无余物。那时候稻草很金贵,村里人住的大部分是草房,稻草是用来盖屋顶的。另一方面,方圆几十里都是平展展的稻田,没有山林草坡,烧火也用稻草。所以不像其他地方边割稻子边打谷,把谷子挑回家,稻草留在田里晒;而这一带稻子割下来就要摊开在田里晒干,然后捆好挑回家,打下谷粒再把稻草捆好堆成草垛备用。那尖担两头尖尖,是专门用来挑稻捆的。有一年三伯又来田西村割十月,这回身边多了一个孩子,他对秀坤的父亲说:“他母亲没了,我要带着他。他和我睡地铺,不用加床;合吃一份饭,不要东家多给。不累赘的,老板您要嫌弃我就去别家。”秀坤的父亲迟疑了一会,还是把三伯留下了。父亲听说三伯儿子叫乾泰,一下子皱起眉头:“他得改名字!”三伯说:“改吧,不叫泰,您说改什么都行。”“不是改后面,是中间那个‘乾’字。”秀坤的父亲盛气凌人。“那不能改!”意想不到平日窝窝囊囊的三伯,这会儿硬得像土话叫金银石的玄武岩,“这是族里辈分,打死都不能改。您不留我,我就去别家。”三伯说着就往外挪脚步。“等等,等等。算了,反正你我不同姓不同宗,叫什么屁名字是你的事,你还是在我家割稻吧。”秀坤的父亲软下来了。不知什么原因,秀坤一见乾泰就感觉可亲。打从他跟着三伯进门,秀坤就萌生他能留下的愿望。父亲脸一沉,她心里就一紧,现在说让他们留下,秀坤大大松了一口气。于是他们就成了小伙伴,有人陪自己玩,秀坤自然很高兴。直到这天,秀坤才晓得名字里头有那么多名堂。村子里除了她,其他人家的女儿都不费什么事取名字的,排行老大叫大嫜,排行老二叫二嫜,排行老三叫三嫜……“嫜”字在雷州就是姑娘的意思,这个嫜那个嫜,满村子都是重字重复的女孩子。秀坤的太爷爷是秀才,三代下来都很贵气,女儿自然与众不同。况且尽管父亲娶了两房姨太,她们不仅生不了男儿,连蛋都没下过。独女比独儿还金贵,就给她取了个脱俗的名字叫洪秀坤。至于天为乾,地为坤,她是从这次名字之争以后才知道的。农村里一代一代传下来,男女授受不亲,一旦遇到与男女有关的事情立即就成了大新闻。一个男孩子名字里有乾,一个女孩子名字里有坤,天为乾地为坤,不一下子爆炸才怪呢。可是偏偏没有发生节外生枝的事情,因为大家只听三伯叫儿子“阿泰”,也都“阿泰阿泰”地跟着叫,没经意那个标志辈分的“乾”字。家里管教比较严,一般不允许女孩子单独出去玩。往日总是父亲老朋友的儿子张志胜来领她出去玩的。自从乾泰来了以后,秀坤有了伙伴就再也不出门去了,她老缠着乾泰和她玩。乾泰不主动吭声,但不管秀坤问什么,他都会详尽地回答。秀坤提的问题很简单,诸如你家住在哪个村?你们村里有什么?你们平日去什么地方玩?可就是从阿泰回答这些问题当中,秀坤认识了自己村子以外的另一个世界。才知道除了连天的稻海之外,还有远远望去紫蓝色连绵起伏的冈峦,一座座涌动着绿云的树林,沿着山坡从远处流过来的沙溪哗啦啦地唱着欢快的歌……志胜也拉着乾泰问,他最关心的问题是乾泰的村子里有没有石狗。乾泰说有,而且有很多。志胜立即很兴奋,接二连三地问:石狗都放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样子,村里人对石狗是什么态度。没完没了地问,耗费很多时间,秀坤听得不耐烦。秀坤虽然有了乾泰作伴,但志胜还是经常来找她到外面去玩。秀坤家住在村北,志胜家住在村南,村南村北的孩子通常不在一起玩的,可他们两家关系密切,志胜经常舍近求远跑来找秀坤,一来总带着好吃的,好玩的。秀坤拉乾泰一把:“走,出去玩。”乾泰摇摇头:“你们去吧。”志胜本来就不想乾泰跟着,可是秀坤说乾泰不去她也不去,无奈他便来扯乾泰:“走哇,发什么呆?”乾泰依然不动,他说:“我没什么东西带。”哦,秀坤明白了,乾泰是担心自己穷别人瞧不起。她把志胜带来的东西全拿过来,放到桌子上说:“我们都不带东西,那帮侬仔也不带东西,到外面碰到什么玩什么。”秀坤和志胜一边一个,拉着扯着,把乾泰带出门去。有了新伙伴,一帮孩子来了兴趣。乾泰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小兄弟小姐妹们不感觉陌生。尤其是他那双小手,什么玩具到了他手上马上就升了级。比如一件大家视为最高级的玩具,就让乾泰大显身手。雷州人称小孩为“侬仔”,农村侬子根本不晓得世间有需要花钱买的玩具,什么都靠手制。用小竹杆把野果粒推到小竹筒里,拔出小竹杆再用力把另一颗野果粒推进去,空气压缩产生爆破力,“叭”的一声把前面那颗野果粒迸出去,他们把这玩具叫“噼啪枪”。乾泰指着一杆噼啪枪说:“我可以让它更好玩些。”完了在枪筒中间挖个小孔,野果粒可以从这里掉进枪筒里去。又找来一节稍大一点的竹筒,在靠近底部的两侧钻两个相对的小洞,刚好可以让枪筒穿过去。枪筒的小孔刚好处在竹筒的中间,当竹筒装满野果粒时,打出去一颗就会自动掉进去一颗,枪手就可以“啪啪啪”连续发射,就像打机关枪一样。孩童们欢呼雀跃,村巷里一片欢腾,乾泰很快融入了客居村庄的侬仔群。志胜似乎不合群,别的孩子迷上大噼啪枪,他老是去找石狗。说来也算石狗和他有缘,雷州七乡八里睁眼就能看见石狗,屋前村后、田间地角、街头巷口、庙宇里祠堂外,随处都有用玄武岩雕塑的犬像,统称为石狗。因此,志胜到了哪里都能找到这些不会说话的伙伴,当别的孩子打着噼啪枪互相追逐,模拟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时候,他并不显得失落,而是以他自己独特的方式,与这些石头雕成的牲灵交流,找到属于他的乐趣。想到石狗,秀坤的心头像打翻了五味酱醋瓶,说不清酸甜苦辣。当初,因为石狗,让她隔着门缝瞧人,把志胜看扁了。如今,全靠石狗给志胜提高了身价,也让秀坤自己增添了光彩。都是人的眼光惹的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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