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洞穴的另一个方向,解悉正在手脚并用地贴着岩壁狂奔,比起行走于地的人类,更像灵敏的四足动物。

在他的身后,一团小小的光球隔着固定的距离坠着,微弱的冷光只能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也照亮了解悉身上的脏污。那一身本就肮脏发臭的工装已经蹭上新的泥尘和不知什么生物的粪便,极为恶心。

绕过一个拐角时,光球忽地一个急转,扎进岩壁,周围顿时陷入完全的黑暗。

这小球还带示警?周围有什么问题?

解悉动作一僵,缓慢地侧身挪到地势较低的一处洼地,紧紧贴上去,加上肮脏陈旧得仿佛泥壳的外衣,整个人完美地伪装成地面的一部分。

他的呼吸节奏骤然放轻放缓,连带着心跳也变慢,衬得来自外界的细微动静越发明显。

嗡——嗡嗡——

密集的振翅声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近,转瞬就从接近耳鸣的轻微幻听变得铺天盖地。不仅耳朵,解悉身上只要暴露在外面的皮肤,汗毛全部炸起。

他深吸一口气,将没有任何防护的手和脸部深深按进散发刺鼻恶臭的湿软的地面。西区没处理过的地下水都有毒,它本身已经散发着浓郁的粪水气味,可真到了这种境地,解悉半秒都没犹豫。

嗡——

震动的动静已经像大型机械的发动机一样沉重,解悉努力什么都不想,却仍觉得自己背上好像碾过一辆一辆致命的超载半挂。

虫子们坚硬的脚爪在耳边兜帽外踩出咔咔的声音,解悉很清楚,每只差不多只有巴掌那么大。可只要一只,只要被蛰一下,不可救药的腐烂就会在血肉内扩散,就像墨汁滴入清水一样快,林芝的毒针似乎就取材于它们。

“怎么会在这个方向出现……我还帮林芝做过实验,这种虫子的体型不正常,在普通环境里支撑不了多久就晕了,不可能离它们的巢穴太远……”

“倒霉,之前的出口太近,怕往外面跑碰上暗哨,没想到碰上这样的意外……”

“撑住,撑到这些虫子被自己憋晕就好……”

解悉不知道要等多久,或许他会比虫子先晕,但绝对不敢动弹。

在虫子的踩踏下,在逐渐涌上的窒息中,一阵热武器轰鸣和人类的凄厉惨叫声从前方传来,给昏昏沉沉的解悉注入了新的动力。

身上的虫群兴奋地振翅往声音的来源涌去,剩下没飞起来的那些已经行动不便,爬着爬着从衣服上啪嗒滚落。解悉感觉到至少脑袋附近没有那么要命的爬动声,稍微抬起脖子,从泥里拔出脑袋,吸了一口让大脑短暂空白但足以救命的空气。

“要不再憋一会儿,等虫子完全飞走?”

鼻腔中的气味太难闻,虫子又少了很多,他一点也不想趴下去了。正纠结时,兜帽笼罩的范围内,一枚冷冽如月的光团升起,而后向上冲出。

没事了?没事了!

对光球的信任击溃了解悉对恶劣环境的耐性,他猛然弹起,一边呸一边甩去身上的毒虫。

还在动弹的那些挣扎着扇动翅膀,尾部指节长的粗壮尾针一伸一缩。可在高悬的冰冷光球照耀下,毒虫们的身上亮起同色的光,六肢抽搐着缩成一团,生命随着微光一起熄灭。

这样的光芒从解悉身边慢慢扩散开,向着通往上方的裂缝延伸,高悬的光球也飘往同样的方向,仿佛夜空的星斗与月亮,指明前路。

“他应该不是普通异能者……不知道我的异能会更像他,还是像登辰……”

解悉不由得为星辉表现出的力量折服,一边畅想,一边沿着细碎光路追去。他再没什么顾忌,三两下蹿上锈蚀的废弃管网,来到了一个坍塌了一大半的地铁通道内。

他看见明暗不一的星光闪烁着,围绕着一个大致的中心旋转,就像教科书上说过的银河。可这片微缩的银河塞在地底一个狭小的废墟里,中心也不是黑洞,而是一滩血肉融化、白骨迅速染上黑斑的人类尸体。

尸体上许多没被光点附身的虫子在血肉中撕咬,那高悬的光球也不再引路,在人类尸体上停留半晌,坠入了一个头部较为完好的尸体内。

“看来这两个人是暗哨,看守着下面那个‘危险’,一有动静就跑过来了,真快啊……他们没了,我正好离开……”

解悉小心地挪到唯一的出口处,转身对光球消失的地方挥挥手,见对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便自行扭头钻进只容一个人通过的缝隙。

过了这条缝隙,就是个废弃坑道的通风井维修口,除了那些暗哨,不会有普通人来——这个坑道里发生过变异病毒引起的瘟疫,林芝她家连义诊都没来得及组织,人就死光了。

接近出口,微凉的空气从上方沉下,解悉深吸一口,心中陡然一慌:他闻到了一种气味,属于某个熟悉的人的气味。

怎么还有人?是谁?!

能来这种地方肯定不是善茬!

他撑着水泥壁的手顿住,浑身紧绷地往下退去。

“要跑了!”

一声轻微但熟悉的声音在前方的黑暗中响起,解悉失神地张嘴,比任何时候都浓重的茫然笼罩了他。

彬老师!

曾经在学校任职,被星辉替换掉的、在西区教了三年书的老师!

他已经五十多岁,身材高大,头发花白,讲话时会在三句以内提到数学。据说是知名大学的数学系教授,然而末世后数学毫无用途,只能领着微薄的工资在学校教根本不学习的二世祖们。

解悉的数学几乎是这个人手把手教出来的。他茫然不能理解那些符号的意思时,他没有像芭比一样语焉不详地说“不用理解,你都背下来就好了”,而是绞尽脑汁,认真地用各种方法,像写程序一样,不厌其烦一遍遍试错,找到合适的语言和逻辑,把抽象的知识写入解悉混乱的大脑。

花白的短发、陈旧的眼镜和严谨认真却亲切的讲解,不仅是记忆片段,也和那些数理逻辑一同化为解悉世界观的一部分支柱。

如果没有这个比谁都更像人的老师,解悉相信自己根本找不到正常参照,属于人类的部分会被血肉里的兽性轻松混淆,变成彻底的变异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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