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了,先生!但愿没人受伤!”
“受伤嘛,倒是有几个。青壮年的都从大火里及时逃了出去,不过家里上岁数的、体弱多病的、女人小孩什么的就都烧死了。”
“噢!”
“接着,我就去追踪你妈妈的骨头。我记得我刚才说过,她被扔进海里,海水流动不息,鱼儿干扰不休,尸首只剩下骨头,骨头化作粉尘,粉尘很快又经岩面上一层牡蛎转化为一把极美的珍珠。珍珠收获后便被卖到巴黎一家珠宝行里,穿成一根五股式的珍珠项链,完美无瑕。珠宝商将其卖给一位美丽的法国女伯爵。七年后,那女伯爵被砍了头,生前的珠宝、衣裙、个人财物都被一位革命党人据为己有。这恶棍直到近些年都在卢瓦尔河谷一个小镇当镇长。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他等家中仆佣全都睡下,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卧室里,穿起女伯爵的裙衣,戴上女伯爵的首饰——绫罗珠宝全副武装,在一面大镜子前耀武扬威地走来走去。我找见他的那天夜里,他就这副模样——可以说是相当滑稽。我当场就把他勒死了——用的就是那串珍珠项链。”
“噢!”史蒂芬道。
“我把项链摘走,任那一脸苦相的尸首倒在地上,随后继续赶路。接下来,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你妈妈那件俏皮的玫瑰裙上。当初得了这条裙子的水手把它跟自己的东西放在一起,就这样过了一两年,他刚巧走到美洲东海岸一个又冷又穷困的小村庄,名唤‘笛手冢’。他在那儿碰见个又高又瘦的女人,为了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他就把这条裙子当礼物送给了她。裙子那女人穿了不合适(你的妈妈,史蒂芬,体型浑圆可人,富有女性特点),可颜色她喜欢。于是她把裙子裁成几片,拼凑些便宜料子,缝了一面床罩。她后来的经历没什么可讲的——她嫁了好几次人,丈夫没一个能活过她。我找着她的时候,她已经老朽枯干。我趁她睡觉的时候把床罩从她身上揭走了。”
“您没把她杀了吧,没有吧,先生?”史蒂芬焦急地问。
“没有,史蒂芬。我何必杀她呢?那里一夜苦寒,窗外积雪四尺,北风狂嗥。她可能冻死了。我不知道。好了,咱们终于说到那个吻和偷偷吻你妈妈的那个船长了。”
“您是把他杀了吗,先生?”
“没有,史蒂芬——虽说我绝对是想这样惩罚他一下的,谁让他侮辱了你敬爱的妈妈呢,可这人二十九年前就在瓦莱塔被绞死了。幸亏他生前亲吻过一大堆小姑娘,你妈妈那个吻的气节与力量也过渡到她们身上。于是,我必得把她们都找到,从她们身上把你妈妈那个吻的残余都提取出来。”
“您是怎么做到的,先生?”史蒂芬问,然而这答案他恐怕已经心知肚明了。
“噢,只要人一死,就容易得很了!”
“死了那么多人,就为了找我的名字。”史蒂芬哀叹道。
“我情愿再多杀一倍——不,一百倍——不,十万倍还要多!——我对你的感情就是这么深,史蒂芬。利用蓄有她尖叫的灰烬、她骨头所化的珍珠、她裙衣裁制的床罩和她那个吻里具有魔力的精华,我参出了你的名姓——我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最高贵的恩人,现在就把它……哦,咱们的敌人来了!等咱们杀了他以后,我就把你的名姓赐予你。小心啊,史蒂芬!待会儿很可能是一场魔法搏斗。我猜我必得化作他形——鸡蛇兽、剥了皮的脑袋加血淋淋的骨头、火焰雨,等等等等。你最好还是往后站站!”
陌生人走近了。这人身材跟班伯里的干酪一样单薄,4长得好似只隼,面相极不体面。他身上的衬衫和外套褴褛不堪,靴子也穿坏了,上面全是窟窿。
“啊,”白毛先生略一迟疑后说道,“实在是太意外了!这个人你以前见过吗,史蒂芬?”
“是的,先生。我恐怕确实见过。我过去跟您提起过他。他身上有些奇异的损伤;是他把预言告诉了我。他名叫闻秋乐。”
“您好啊,国王陛下!”闻秋乐对史蒂芬道,“我当时不是告诉您时机快到了嘛!现在时机已到!雨水为您串起门帘,您自其间过!顽石为您砌起宝座,您自其上卧!”他带着一种神秘莫测的满足感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史蒂芬,就仿佛史蒂芬身上的王冠、宝珠和权杖都是他的功劳。
史蒂芬对白毛先生道:“您央求的那几位圣贤也许搞错了,先生。它们也许带咱们找错了人。”
“只能是这个原因了,”白毛先生附和道,“这流浪汉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对我就更没有了。不过既然北风和黎明已经费心帮咱们找到了他,咱们不把他杀掉可就是对它们的大不敬了。”
奇怪的是,闻秋乐听到这提议毫不为所动。他大笑起来:“你若有这个能耐,不妨试试,你个仙子!你会发现我难杀得很!”
“真的吗?”白毛先生道,“可我必须要说,在我看来没什么比杀你更容易的了!你要知道,我特别善于消灭各种各样的东西!屠龙、水淹敌军、唤起地震和风暴吞噬一座座城池,我什么没干过!你是个凡人。你势单力孤——凡人皆是如此。而我身边都是古老的好友与同盟。你个流氓,你拿什么跟我们斗?”
闻秋乐把脏乎乎的下巴冲白毛先生一扬,显得极不以为然。“我有本儿 书!”他说。
这话来得奇怪。史蒂芬不禁想到,闻秋乐手上若真有本书,还是把书卖了买件好点儿的外套比较明智。
白毛先生扭过头去,突然专注地凝望起远方连绵一线的白山来。“啊!”他怒吼一声,激动得就好像自己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啊!他们把她从我这儿拐跑了!贼!贼!英格兰的贼!”
“谁,先生?”
“坡夫人!有人破了魔咒!”
“那是英格兰人的魔法,仙子!”闻秋乐叫道,“英格兰人的魔法又回来了!”
“你现在看出他们有多傲慢了吧,史蒂芬!”白毛先生喊道,随后飞快地转过身来,给了闻秋乐一眼,眼里的怒火呼之欲出,“你现在看出咱们的敌人有多凶险了吧!史蒂芬,给我找根绳子来!”
“绳子,先生?我敢说走出几里地去都找不到的。咱们何不……”
“没有绳子咯,仙子!”闻秋乐嘲笑他。
他们头顶上空有了一些变化。道道雨雪不知怎的绞在了一起,蛇行一般从空中飞向史蒂芬。转眼间,一截粗壮的绳子落到了他的手上。
“看哪!”白毛先生欢欣鼓舞地大叫起来,“史蒂芬,你看!这儿有一棵树!这么一大片荒原里只有这么一棵树,正符合咱的需要!不过英格兰一向是我的朋友,一向对我特别有帮助。快把绳子搭在树枝上,咱们一起把这流氓给吊死!”
史蒂芬犹豫了,一时不知如何阻止下一幕惨剧。他手里的绳子似乎等得不耐烦了,跳出了他的手心,自己把自己齐齐分为两段。其中一条贴地蛇行至闻秋乐站的地方,紧紧将他捆了个动弹不得。另一条飞快地把自己系成个完美的套索,干脆利落地挂上了枝头。
白毛先生喜不自胜,一看要把人吊死,他的精神头又来了。“跳不跳舞,流氓?”他问闻秋乐,“我这就教你点儿新舞步!”
一切犹如噩梦里的光景。事情发生得迅速且毫无间隙,史蒂芬既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插手,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插嘴。至于闻秋乐本人,在被处决的过程中,其行为一直都很怪异。他似乎一直没搞清别人要对他做什么。他一个字没说,只是烦躁地嚷嚷了几声,就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并因此发了脾气。
白毛先生抓起闻秋乐,扔在了套索底下,整个过程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套索自动搭在了他的脖子上,随后猛地一提,他双脚便离了地;与此同时,另一条绳子从他身上松了绑,把自己理顺了躺在地上。
闻秋乐双脚在空中无谓地踢蹬;他的身子直打挺,在空中不停旋转。他自诩难杀得很,脖子却相当容易断——在这空寂的荒原上,那喀嚓一声听得分外清晰。他又抽搐了一两下,随后便断了气。
史蒂芬忘了自己曾下定决心仇视所有的英格兰人,双手捂住脸哭了起来。
白毛先生绕着圈儿又唱又跳,跟个小孩遇到什么特别高兴的事情一样;唱完了跳完了,他聊闲话儿似的说道:“嘿,这可真没劲!他一点儿都没挣扎。我好奇他是什么人。”
“我和您说了,先生,”史蒂芬边说边擦眼睛,“是他把预言告诉了我。他身上有种奇怪的损伤,就像写了字一样。”
白毛先生扒了闻秋乐的外套、衬衫和领巾。“是啊,这不是嘛!”他声音里隐约有些惊讶。他用指甲刮了刮闻秋乐右肩上的一个小圆圈,看看能不能刮掉。发现刮不掉,他便没了兴致。
“来吧!”他说,“咱们这就去给坡夫人下一道咒。”
“下咒,先生!”史蒂芬道,“咱们为什么要这么干?”
“噢!让她活不过一两个月。这办法——先不说别的——相当有传统了。摆脱了魔法控制还有机会活长久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假如是从我这里逃的,我绝不给这个机会!坡夫人离咱们不算远,并且咱们一定要让那些魔法师知道:反对咱们,惩罚是躲不掉的!跟我来,史蒂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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