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闭嘴吧。”
“什么啊…”
“我看你是喝多了吧?”
“啊。好像还真有点呢…”
片音在这阵议论正要进入尾声时,不经意间抬起头来,顺着旁人的目光望去。
她无法解释,在凝视眼前那张令人惊奇又略显怪异的面具之后,自己为何在心中突然感到一种沉重的压抑。
他是被困住了吗?
有什么被困住了吗?她暗想。为什么此刻,我会觉得累呢。好累。
真是莫名其妙啊。
片音一心沉浸在这令人不解的思绪里,刚进门时周身迸发出的那股清新锐气,似乎也随之所剩无几。
她对这种没头没尾的状态感到厌烦。
“瞧,他走过来了。”
有人悄声说了这么一句。
片音没打算再去观望,刚触碰到酒杯时,才惊觉表演者已然在身旁停下了脚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以至于片音感觉那更像是一道虚浮的幻影。
“把手放上去。”
树太太贴近她示意道,语气仍是那种长辈对晚辈的宠溺格调。
片音没有多想,伸出右手,掌心覆于面具之上,在触碰到那脸谱表层的同一瞬间,耳畔贯穿着一道砂纸打磨般短促的钝响,原本的面具顷刻退隐,一张新的脸谱冒了出来。
迅疾得像是长空划过的闪电。
“啊——”
她下意识惊叫出声。脸孔变幻抽动时,那种粗粝的磨砂感从指尖一点一点往上挪,暗影重重的倦怠随之扑面而来。
她一眼就认出,那是树誉竟的眼睛。
有人逗趣道。
“看把人小姑娘吓得哟。”
“也不提前说一声,突然就这么来一下。”
“可这不就是变脸的精髓吗?”
“嗬,也是哈。”
“但这么安静,音乐和动作都这么文雅,谁还会想到后面还有变脸呢。”
“没准这就是效果所在,要的就是出其不意嘛。”
“我开始有点期待下一个节目了。”
“不过仔细想想,谁不喜欢新鲜感?”
“可新鲜感不喜欢你啊。”
“哈哈哈…”
这些与她心境大不相称的杂论,片音一个字也听不到了。她回想起刚才对视时树誉竟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此刻的存在感难以抑制地破裂了,显得虚假且荒诞。显然她的出现,也在他预料之外。
“我不是为你来的。”她在内心思忖,“我是说到做到的。请你相信,我是能够说到做到的。如果知道你将以这种方式现身,我绝不会在这里出现。”
“绝对不会。”
她反复念叨着,又想起面对邀约时,她直截了当的答话。树誉竟也会去吗?如果他在,我就不去了。
树太太回复得也真是巧妙。
“他不会出现在饭桌上。”
现在想来,文字游戏可真是人类手中运用娴熟的古老工具。思考让眼前的世界裂开一道口子,一个新念头充塞心田。
难道,树太太是为了我才特意安排了这场表演?
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究竟有何意义?
是我产生了错觉吗?
为了慰藉满身的厌倦,她需要找到支撑。片音转过脸,视线恰巧与树太太正向她投射而来的目光重合了。
显然,对方已于不知不觉间立足于审美鉴赏者的地位,而那双眼睛里蕴含的慈爱和确切,俨然成为了片音将内心刚才有过的想法判定得面目全非的证明。
不,不可能,不会是那样,是我在胡思乱想。
手中新出炉的面具,是她从这场聚会中唯一保留下来的实体。
木纹结疤处占据了左眼的位置,除此之外,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片音用手指抚摸着已经干透的暗色漆面。
“可惜我没有注意到它后面的系带是什么样的。”
片音将面具贴在脸上。
“是被困住了吗?”
她把面具放下,很快又重新戴上。
“我这是怎么了…要这样胡思乱想?”
“真令人吃惊。”
门外传来附近不常听闻的婴儿的啼哭声。
她呆立了好一会,哭声停止了。
面具几乎覆盖住她的整个下颏,片音感到脸庞变得像泥塑般僵硬,不知为何,泪水突然从眼睑涌出,顺着鼻翼簌簌流淌下来,很快又沿着下巴流向脖颈,一道、两道,在她脸上漫延出清晰的水光。
她取下面具,发怒了。
透明的圆柱形玻璃汤锅被搬上灶台,片音转身将手中紧攥的面具投掷其中,不带有丝毫迟疑。水沸的时候,数不清的磷白色气泡从面具表面升腾而起,像无数分裂的大笑,覆盖住整片视野。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茵片音的面容下隐藏着树誉竟的脸,没有人去相信掩埋在荒诞之下的最不可思议的真实,人们只需发问:这两张完全不一样的脸孔,要如何去重叠?
她沉静下来。踩碎的白杨木屑在地面发出尖刺的咝咝大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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