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个坏孩子,但是做过一些坏事情。我不是始作俑者,但是个完美的帮凶。小学时,我会积极响应大孩子的捣蛋计划。我们在会带上面罩顺着下巴打上手电吓哭女同学。晚自习漆黑的夜里,我们会放学后跑在所有人的前面,路两边拉上一道粗绳。看着人嗑嗑绊伴走过去。
有一天,春花老师又一次一瘸一拐地来上课。
她进教室时表情严肃,径直走到我身边,盯着我的脸。然后,在我脸上一顿乱擦。后来,我才知道脸上长了春癣,她听说石榴能治,摘了自家的石榴给我擦上。
老师,昨晚的绳子是我拉的!我感到温暖而内疚。
她怒目圆睁,似笑非笑,一截粉笔精准地飞在我石榴味的脸上。我没哭,笑了。她也笑了。
后来,她因为学历低当不了老师了,我送了她一张八毛的明星画,当时八毛的明星画是顶配。落款是赠春花,没有加老师二字,送出去就后悔了。她要是有男朋友会不会误会?这件事让我一直耿耿于怀到初中,不能释怀。
以后再也没有遇见春花一样的老师。初中的老师都忙忙碌碌,课目多,走马灯一样。一个班五六十人,我估计他们都不知道谁是谁。老萧捣我的一肘子的仇始终没有报,反而鬼使神差地我们成了同桌好朋友。老萧比我学习好,他又爱学又爱玩,带着我去小树林踢球,带我去水库游泳,带着我翻学校的墙去看放电影的村子看电影。变态得是他想带着我暑假也去学校像正常上课一样学习。看到他长了满腚的疖子,歪着身子写作业的样子,我对学习敬而远之。那时候还没有用卷这个字来形容努力,但是他真的卷死了重点班!
我过生日全班同学和我要糖吃,我没有钱,老赵给我买糖吃。他有时还带着我逃课,冬日的暖阳下,我们躺在乡下枯草的土地上接受阳光的沐浴。他喜欢眯着眼,催促我讲看过的武侠小说。其实,根本就没有看过多少武侠小说,全是我即兴编造的。他兴致勃勃听我讲,偶尔穿帮,我也能从容圆过去。
初三的时侯,老萧死了。是白血病。难怪他和我跑步的时侯总是气喘吁吁却苍白的脸。我那时血气方刚,总是问老天生病的为什么不是我。学校里举行了隆重的捐款仪式,重点高中也承诺等病好了可以免试入学,毕竟他是全校第一名。哭哭啼啼的同学捐了一块二块,我偷了奶奶的钱捐了十块!我的第一次慷慨也迎来了奶奶第一次痛打,打完她杀人诛心道,一年后你就把他忘了!
印象中第一次觉得钱也许有用。结果证明,没用。他死了。他住院时,学校组织了几个同学去看他,是选定学习好的学生。临行前,用磁带录了每个同学一句话,我记得我对着沙沙转动的磁带说,等你回来,我写武侠小说给你看。
那年我们省才设有初四,我疯狂看小说踢球,彻底荒废了学业。亲爱的老师们纷纷劝我分流,我不置可否,奶奶不懂分流的好处却坚决不同意。当娟子调到我邻桌时,我就彻底放弃了分流,像一条陆地上的鱼,艰难得熬完如光年距离的最后一年初中。
娟子给我最大的印象是短发与丰满,走起路来像抢跑的队员,脚却不离地,磨得鞋哧哧响,胸脯起伏跌宕。英语老师讲课时总是在教室转来转去,最后很自然地落座在她身旁。
我们没有任何故事发生,整整一年也没说过十句话,但奇怪地是,很多年后依然记得她。她像一个精致的布偶点缀给了我的少年一丝色彩和温暖。我总是自卑地离她远远的,生怕她照亮我的世界,看到我不堪的处境。我还记得她毕业时给我纪念册上抄得歌,她是只想起这一首还是故意为之我不得而知。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句歌词,想你在心里头想你在心里头,别把我的梦带走。
那句歌词让我想入非非,忽然觉得全世界都喜欢我。
但我们这些小孩,像襁褓中婴儿,没有主见没有声音没有思想。无论哭还是笑,被命运之手抱来抱去,哄骗也罢,安排也好,我们都服服帖帖。我们只能仓促而潦草的各奔东西,没有任何的仪式感。只留下沉默而又深沉的眼神短短注视,有些人一别即永别,从此再无缘相见,真正从彼此的世界路过。
初中毕业的那天,我骑着车回家的路上哭了。我穿过小桥,经过有很好吃榨菜的小卖部,经过破败的修车行。我胃病犯了,很痛。这让我想起了老萧,和他用肘子捣我胃时一样疼。奶奶错了,一年后我还能想起老萧。想起老萧,我哭得像个孩子,穿行在乡间无人的小路,肆无忌惮悲恸地放声大哭。两旁的树叶哗啦啦作响,上面是空灵湛蓝的天空。
我记得那一天没有雨,世界一片晴朗。
嚎啕中我目光却射向了生命中最阴暗潮湿的角落。看见一年级的我站在慌乱的人群中,口吐的白沫,惊恐的眼神,尖叫的人群,这些记忆像VCD机卡掉的碟片,撕裂,重叠,紧张,压迫,无奈,扭曲.....
我被人群里挤来挤去,漠然地看着那个最亲的人缓缓地离开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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