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沐炎:“对。”
老头的左手比了个三的手势,右手又点了点左手的小拇指,俨然一副理性分析的模样,严肃,带着威压::“那么也就是说,大夜班的你,不用测血压,那一整天的血压,都是别人测的,与你无关,是不是。”
陆沐炎的眼神往左看着,在回忆,微点了个头:“是。”
老头的手不动了,歪过脑袋,直直的盯着她,问她:“虽然你大夜班上的不多,但你有没有留意过,上大夜班时,每个病患的收费清单?”
陆沐炎愣着了,看着老头:“…呃?”
阳爷爷好像是就在等着这一刻似的,娓娓地说:“你不知道,我知道。”
接着他整理了下大腿附近衣服褶皱的纹路,漫不经心道:“你不在,没人帮我老头测血压,我账单上,就没有BP。我的几个老病友,你不在的那天,账单上也没有BP。”
他稍往后靠着,微微地闭起了眼睛,像是在享受着此刻的夕阳,悠悠荡荡的模样,说:“大孙女哎,只有你上大夜班的日子里,咱们这些不是高血压的,才能逃过那十块钱。但是你吧,还偏偏白班最多,大夜班,十天才轮一次呢。”
陆沐炎怔住了,这些话,从未有人和她说过,这种事情,她也从来都不知道代表着什么,只得楞楞的说:“什…什么?”
老头轻笑一声,低下头,又摇了摇头:“好,收。先不想别人,再回到那个老头。”
老头说:“那十块钱,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沐炎听着,直直的盯着她正对面的树梢,那树梢在隐隐的躁动着,就像她的心,在躁动着,她像是懂了,在回想着。
以后的事实证明,她也真的懂了,懂了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看似荒谬的举动,其背后的来源都是这句话。
阳爷爷的声音,低沉而贯彻。如雷声般,像是预警着什么,暗藏着什么,滚滚而来。
骤然,亭外狂风大作。树叶被风引地窣窣互拍,拍地愈来愈烈。乌云迅速地弥漫开来,夏日的骤雨就是这样,前一刻骄阳如火,转瞬的顷刻间,大片的黑云压过长亭。雷声也真的到来了,轰隆隆地酝酿着。
白昼恍然如夜,老头眯着眼,狂风也卷过角亭,银白色的胡须在微微地随风摆动。
接着,闪电划破长空,为这压抑而酝酿的天空撕扯出一道裂口,也像是打断了陆沐炎的呼吸。
她屏住了什么似的,表情隐忍。混乱的思绪,好像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但她又有疑惑。风牵动发梢,丝丝缕缕的头发贴着鼻梁往左侧摆动。她僵直地坐着,声音隐隐的抖,薄唇轻启:“那,这稻草…那为什么…今天才压?”
老头伸出枯黄的右手,皮肤像萎缩的树皮般,皱皱巴巴地,但动作却极为轻柔地,抚摸着陆沐炎的头,微微一笑道:“嗨呦!我老头子说了嘛。在今天下午之前,他不知道血压是BP。”
随即,老头像是安慰,又带着长辈严厉地教诲似的,娓娓道:“所以,那个老不死的,认不认识字儿都不重要。问题是,哪怕是识字的患者,又有多少人认识BP?那老不死还一直以为血压是不收费的,是本该有的住院护理呢!”
说完,老头清脆的拍了下手,又摊开,继续道:“那么,根本原因在于!你在最开始测血压的时候没有说——您好,现在测血压,十元一次,是否需要?——就是这句话!”
陆沐炎听着,哑口无言,顿时语塞:“这…”
她垂下头,像是认命,又像是自嘲般:“嗯…是怪我。呵呵,是。我没有说,我压根就没想到过…”
突然!一声雷过,闪电再次交汇之中,阳爷爷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表情狰狞,那双微眯着的眼睛,蓦地阴狠而毒辣,似鬼怪般恶狠狠地大喝一声:
“是怪你!”
老头的声音骤然放大,洪亮如钟,如雷贯耳。那声音听着竟比雷声还要有威压感,周身散发着极致紧张的压迫感。
“一!你没有为患者考虑周全!什么人该做什么人不该做?!”
“二!这不是只和患者打交道的工作,还有周围的人!你不会察言观色!如何进退有张的做自己的工作?你根本就没考虑过!”
他没有给陆沐炎反应或甚至是哭泣的机会,咄咄逼人的继续说着: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累很优秀,是还没被发现的金子?是,你善良,什么工作给你,你都没有二话,全部照做。但!那是所有正直的护士每天都会做的事!你只是接着这个工作,你只是按部就班的做!”
这番话太毒辣了,但老头似乎没有住嘴的意思,接着,像是又想到什么似的,冷哼一声,带着轻蔑和不屑,又说:
“你曾经问我,如何成为正直而又厉害的人,我说那叫君子,你说君子有何难?呵!有何难?!”
他突然站起来,那佝偻的身躯,背对着陆沐炎,但在此刻却莫名的高大,似一座高不可攀,巍峨的大山。老头说出了一句陆沐炎至死都难忘的话,也就是这句话,陆沐炎贯彻终生。
老头说:“身为君子,当处木雁之间,有龙蛇之变!”
说完,骤然又一道亮剑似的闪电划过,阳爷爷转过身来,他的目光也似闪电,尖锐而犀利,又似不羁桀骜的雄鹰,毒辣辣的盯着她,有一股不可抗衡的威压。
然后,大雨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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