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良听闻二人之言,微微皱眉,那两道浓眉紧紧地锁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深深的沟壑。他的目光在贾云与奄水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并未置可否,转而望向张天与谈宁,道:“张知府、谈知府,汝二人素知地方民情,对此策有何见解?”张天闻巡抚垂询,赶忙起身,动作迅速而又不失稳重。他先向马伯良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直起身来,双手自然下垂,双目平视前方,神色庄重地答道:“大人,此事虽有其利,然亦诸多难处。且不说百姓久种稻谷,习惯难改,单论那改田之事,便需慎之又慎。田亩之数,需精确丈量,不可有丝毫差错。再者,改稻为桑,所需桑苗从何而来?百姓改种,又当给予何等补偿?此皆关乎民生根本,若处理不善,恐生民怨呐。”言罢,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虽轻,却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他的脸上满是忧色,那紧锁的眉头和黯淡的眼神,都在诉说着他对这改稻为桑之策推行难度的深切担忧。

谈宁亦起身应道,他起身的动作略显笨拙,或许是因为心中紧张的缘故。他站直身子后,先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然后才开口说道:“张大人所言甚是。下官所治绍州,百姓多以稻谷为生计,稻田乃其衣食所系。今若改稻为桑,虽云有利,然百姓不知其详,必多有疑虑。且那补偿之事,若给之不足,百姓必不肯从;若给之过丰,府库又难以承担。如何权衡,实费思量。况桑蚕之业,需有熟练之技艺,百姓初涉,若遇灾病,收成不保,又当如何?”谈宁言辞恳切,道出诸多隐忧,他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着,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虑,眼睛里也满是迷茫与无奈,仿佛已经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困境,找不到出路。堂中一时寂静,唯闻诸官呼吸之声。马伯良手抚胡须,沉思良久,方道:“诸公所言,皆有其理。改稻为桑,利在长远,然眼前之难,亦不可忽视。包县令、王县令,汝二人所治淳安、建德,亦是受灾之地,且近水之乡,对此策可有何想法?”

包政起身,他起身时双腿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他面色苍白,额头上的汗珠愈发明显,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小片湿渍。他双手再次紧紧抓住衣角,用力地绞着,仿佛这样能给他带来一些勇气。他抬头望向马伯良,眼神中虽仍带着惶恐,但也有着一股坚定,他拱手行礼后,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大人,下官以为,此事当以民意为先。百姓不知改稻为桑之利弊,心中多有恐惧。当务之急,应先晓谕百姓,使知其详。且那田亩之事,正如张大人、谈大人所言,需精确丈量,不可使百姓吃亏。补偿之法,亦当公平合理,既能使百姓愿意改种,又不使府库亏空。下官初至淳安,见百姓生活虽不富庶,然皆质朴勤劳,若强行推行此策,恐伤民心呐。”

王知远亦附和道,他站起身来的动作比包政要稍微稳一些,但也能看出他的紧张。他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微微躬身,向马伯良行了一礼,然后抬起头来,目光有些躲闪地说道:“包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于建德亦见百姓对稻田之倚重。改稻为桑,非一日之功,需循序渐进。可先选部分适宜之地试行,待有成效,百姓见其利,再行推广,如此或可减少阻力。”贾云闻包政、王知远之言,微微冷笑,那笑容中透着一股轻蔑与不屑。他撇了撇嘴,眼中满是不以为然的神色,冷冷地说道:“二位县令所言,虽有体恤百姓之意,然未免过于保守。若皆如汝等所想,此事何时能成?朝廷之令,岂能拖延?且百姓目光短浅,只知眼前之利,若不强力推行,怎知桑蚕之妙处?”说罢,他双手抱胸,身子往后一靠,那姿态仿佛在说,你们这些胆小怕事的家伙,根本不懂如何行事。

奄水亦道:“贾公之言不差。吾等为官,当以朝廷大局为重,些许民怨,在所难免。待日后桑蚕业兴,百姓获利,自会明白吾等苦心。”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点着头,眼神中透着一股自认为的大义凛然,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廷和百姓的长远利益,而那些可能产生的民怨都只是暂时的、微不足道的。

张天闻此,不禁面露愠色,他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犹如一团燃烧的火焰。他双眼圆睁,眼中满是愤怒的火花,狠狠地瞪着贾云与奄水,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说道:“贾大人、奄大人,此言差矣。百姓乃我等衣食父母,若无百姓支持,何谈推行国策?强行而为,只会激起民变,届时非但桑蚕之业难成,恐浙江之地亦不得安宁。”他边说边激动地挥舞着双手,那动作幅度颇大,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不满。谈宁亦道:“张大人说得对。吾等当思两全之法,既能遵朝廷之令,又能安百姓之心。切不可操之过急,因小失大。”他的表情虽然没有张天那么激动,但也能看出他的坚定,他微微皱着眉头,目光严肃地看着贾云与奄水,那眼神仿佛在警告他们不要一意孤行。

此时,堂外忽起一阵微风,吹得庭中树叶沙沙作响,似在为这堂内之争鸣不平。那风声穿堂而过,带起一丝凉意,却拂不去诸官心头之燥热。

马伯良见双方争执不下,眉头深锁,高声道:“诸公莫要再争,且听吾一言。改稻为桑,势在必行,然亦当兼顾百姓之意。可依王县令所言,先选部分之地试行,由各府县选派能吏,悉心指导百姓改种之事。至于田亩丈量,务必精准,补偿之法,亦当由各府县会同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共同商议,拟定一公平合理之方案。此事关乎浙江民生,关乎朝廷之令,诸公当齐心协力,不得有误。”

诸官闻巡抚之言,虽仍有微词在心头,然皆不敢再公然争执,只得应道:“谨遵大人之命。”然贾云心中却另有盘算,暗自思忖:“若依此缓慢之法,何时能成大业?待我寻机与那几位富商商议,或可寻得捷径,速推此策。”而奄水亦有类似想法,觉得巡抚此举过于谨慎,不如雷厉风行来得痛快。

张天与谈宁则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忧虑。他们深知,此番试行,虽有巡抚之令,然诸多困难仍在前方,如何能使百姓真心接受改稻为桑,又如何能在各方利益纠葛中寻到平衡,实是一大难题。

包政与王知远则暗自下定决心,回到县中,定要先深入民间,了解百姓真实想法,再依巡抚吩咐,谨慎行事,万不可因这改稻为桑之策,而使百姓受苦。

会议既毕,诸官陆续散去。那衙门之外,天色渐暗,暮霭沉沉,仿佛预示着这改稻为桑之路,将充满坎坷与未知。而浙江大地之上,百姓们仍在田间劳作,浑然不知一场关乎他们生计的变革,即将在这官场的争议声中,缓缓拉开帷幕。自此,浙江诸府县,围绕改稻为桑之策,各施其能,各怀心思。有那急于求成者,暗中推动富商豪绅参与,妄图以势压人,速见成效;有那谨慎小心者,深入百姓之中,苦口婆心,徐徐图之。然百姓心中,稻田依旧是那安身立命之所,对这改稻为桑之变,或疑惑,或抗拒,种种情绪,皆在这江南水乡的阡陌之间,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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