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轻轻颔首,执笔将信写完,装好后递给碧玉:“遣人送下山吧。”

她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衣衫,缓步上前推开门,望着外头随风而落的雪花,眸光幽深。

碧玉见晚晴踏出房门,赶忙从旁取了伞为她撑着:“姑娘,您身子不好,可不能沾了风雪啊。”

“无妨,你进去吧,我想在这待会儿。”

碧玉无法,只得将伞留给下,自己进了屋收拾桌案。

她拾起散落在一旁的纸张,上头是晚晴方才写的词,那词牌她认得,正是前不久姑娘教过她的【忆秦娥】。

碧玉细细瞧着,看到后半阙时,只觉心口闷的厉害,甚有隐痛:“此生栖迟恨无端,七弦犹似声声唤,声声唤,须臾白发,离人未还……”

她忽然有些哽咽,反复轻声念着最后两句,鼻头发酸,眼中隐有泪意,她放下诗稿,抬眸望着立于廊下的晚晴。

失去爱人的心伤与郁结难消的病痛,将她折磨的消瘦不堪,憔悴支离,风雪中,如同即将陨落的仙鹤,仿佛下一刻,便会随风而去。

晚晴倚着栏杆,伸出手,冰凉的雪花落于掌心,恍然间,又回到了宫宴归家那一日,那时他沐雪而来,忧心她赐婚之事。

晚晴眸中浮起一丝笑意,那时她是如何说的来着?是了,她问他,一同淋了雪,是不是也算白头了……

承砚笑中带泪的那声‘是’,仿佛还在耳边,庆历十八年冬日的那场大雪,在她心中飘落至今,从未停歇。

她收回手,耳畔传来碧玉的声音:“姑娘,还是进去吧,眼瞧着天快黑了。”

晚晴不再拒绝,随着碧玉进了屋子,她瞧见桌案上被整理过的诗稿,笑意温和:“碧玉,你还记得成婚前,你陪着我悄悄去快雪阁那日么?”

碧玉自然是记得,她瞧着晚晴面上那淡然温婉的笑容,心中难受得紧,她宁愿姑娘哭出来,至少能舒散些,而不是像如今这般。

“奴婢记得,那时公子还留了词,幸得吴明机灵,咱们好歹是拿回来了。”

晚晴从那叠诗稿中抽出一张,轻声道:“是啊,那是阿衍最喜欢的清平乐,可惜他只写了半阙,不过没事,剩下的半阙,我替他,也是替我自己,写完便好了。”

她于窗边竹榻坐下,案几上一尊玉斑博山炉中散出丝丝缕缕的轻烟,那是承砚平日惯用的沉息香,烟云缭绕,悠长缱绻,仿若故人在侧。

她的声音轻柔淡然,带着微不可寻的哀戚,透过昏暗的光影,于薄雾弥漫间,幽远而来。

“风声凄烈,烛摇影明灭,杯酒未消心头雪,一点痴念难绝。曾悔当年离别,也恨不能两全,可怜此生命薄,一点旧梦难圆。”

后记

大齐庆历二十一年春,承砚离世两载后的同一天,三月十六深夜,晚晴于观云庄拂雪阁中病逝。

她手中握着承砚曾经写给她的信笺与诗稿,身上依旧是浅紫色的衣裙,发间簪着那支青玉梅花簪,面容带着清浅温柔的笑意,去寻她的夫君。

碧玉静静坐在一旁,没有落泪,不见哀伤,眸中亦是含着笑,她想起前几日姑娘病重,言语间她曾问过,道人都畏惧死亡,为何姑娘那般淡然。

她还记得当时姑娘面上也是如此刻一般的温柔笑意,声音还带着一丝期许:“我怎会害怕,阴曹地府,黄泉路上,有我的夫君啊,他还在等我……”

庆历二十一年三月十七,徐巍夫妇上鹤鸣山迎回晚晴遗体,避过旁人,在深夜将其葬入承砚墓中,让二人死后得以同穴而眠。

三月十八,碧玉将多年积攒的银钱首饰留给碧月,当天深夜,在二人墓前将晚晴交还于她的身契烧毁,以一杯毒酒殉主,追随晚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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