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芳华察觉到了他不满的目光,依然置若罔闻。她本来就不是热络的性子,也懒得应付这种场面,只给陶念娣夹着菜,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薛川的不满便从三分变成了十分。幸好这时孩子突然哭了起来,原来他把手伸进鱼缸里,想抓里面游来游去的锦鲤,孩子的手又小,够不着那些滑溜溜的大鱼,急得嚎啕大哭起来。薛桓宇连忙让妻子把孩子抱下去,找了个带铃铛的小鼓逗他玩。孩子十分好哄,一会儿就又笑了起来。

按照当地的习俗,薛妻当众减下了一缕胎发,只再额顶留下“聪明发”,脑后蓄着“撑根发”。剃下来的头发需谨慎收藏,随后把胎发搓成圆团,用彩线缠好,准备挂在床上辟邪,剃完了以后就取熟鸡蛋去壳,在婴儿头顶上滚动数下,据说是为解除胎气,随后酒店就送来了红鸡蛋给在座的亲朋好友分食,剩下的红鸡蛋则送给宾客作为礼品带回去,大家都送了礼物,薛芳华虽然是被临时拉过来凑数的,也给他准备了纯银的长命锁。

大家乱碰了一杯,说了些祝福之类的话,就如释重负的开始动筷子。饭桌上众人闲话着家常,薛芳华神色自如,打定主意这次就是专程来吃饭的,除了和身边的陶念娣偶尔说两句,和其他人几乎零交流,决心糊涂到底。

杯盘狼藉的时候,她像是刑满释放那样迫不及待的离开,留下薛桓宇夫妇买单。她站在酒楼外面的台阶上,对着深蓝的夜空,如释重负地吐出了一口气,结果一回头就看到薛菡正站在她的身后,吓得她踉跄了两步,差点从台阶上跌下来。

薛菡的眼神有些受伤,本来想拍她的肩膀的手也收了回来,不过她的神色永远藏在平静的外表之下,薛芳华也拿不准她在想什么。两人对视了片刻,薛芳华正想开口,薛川就被陶念娣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薛芳华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这两人,不由头皮发麻,本能地就转身想离开,薛川却叫道:“站住,你往哪里跑呢?”

薛芳华无可奈何,只得回过头看着他。薛川看到这对母女酷似的长相就来气,再加上席上喝了点酒,直接走到薛芳华跟前训道:“你还知道自己是薛家人啊?我还以为你当自己没这个家了呢!”

薛芳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副不服管教的模样。薛川道:“平儿也只比你大四五岁,现在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儿女双全,你看看他,再看看自己,不觉得羞愧吗?”

“每个人有不同的活法。”

“你的活法就是在乡下开个工作室,到处拉人兜售过时的绒花吗?我早跟你说了,绒花厂都倒闭了几十年,这行没前途,早点找个稳定工作才是正事!”

“华儿,我也是这个想法。”一直不吭声的薛菡突然开口道,“爸的语气冲了点,但是为你好,现在经济形势这么差,你都快三十了,再折腾几年真的找不到好工作了。”

薛芳华忍无可忍,直截了当地说:“放心吧,就算找不到工作,出去当乞丐我也不会来跟你求助。”

“华儿!”陶念娣看到薛川准备发脾气,急忙劝道,“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语气吗?快跟外公道歉。”

“我不。”薛芳华的犟脾气上来时,连十匹马都拉不动,“凭什么我要道歉?我好端端地出来吃个饭,明明是他一看到我就开骂。我是个人,不是个物件,我想嫁谁就嫁谁,想做什么工作就去做,凭什么要我听他的话?”

“你——”薛川气得跳脚,“反了你了!我是你外公,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以后就别想踏进家门半步!”

“老薛!”陶念娣急忙道,“华儿是你看着长大的,她就是这个脾气,你为什么非要逼她呢?如果她一定要创业,就让她试试吧,要是失败了再找工作也不迟啊。”

“都怪你,一个两个女儿都教成这样,一个跟男人乱搞,二十出头就未婚先孕,生了孩子就扔给父母带,一年到头回不了一次,一个不听长辈的话偷着改志愿,工作说辞就辞,一把岁数了连个对象都找不到,只会躲在乡下做绒花,还不都是你惯出来的!”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哪里管得着?”陶念娣也有些生气了,“而且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自己有教过她们吗?就算你要发脾气,也别在酒店门口骂人,今天亲戚来了这么多,这里人来人往的,传出去丢人的还是你。”

在他们几十年的婚姻生活中,薛川一直占据着绝对的主导权,陶念娣基本上没有顶过嘴,他一时愤怒不已,伸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但这次陶念娣没有站着等挨耳光,侧过脸便避开了。薛川的怒火顿时被点燃了,狠狠推了她一把,但他没注意陶念娣刚走到台阶上,整个人便跌了下去,薛芳华吓了一跳,立刻几步跳下台阶扶起陶念娣:“外婆!”

陶念娣摔得人事不省,薛芳华脑子里嗡的一声,刷出三秒钟的空白,然后眼前好像刚刚打开的电视一点一点地显出影像那样浮出模糊的画面。魂飞魄散中,她的手指抖得厉害,她忽然抬手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双手握拳低吼一声,终于定下神来,摸到她还有呼吸,顿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种从里到外的虚脱感从每一个细胞里泛出来。薛芳华迭声叫着她,不断摇着她的肩膀,浑身都是冷汗。正当她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薛菡沉声道:“赶紧把妈扶起来,我叫了救护车,马上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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