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酒肆小雅间,王戎、王衍没有卧拥胡姬,目光都投向南门外的旅人桥。旅人桥已经由原来的石拱变成石柱了,但桥上依然热闹,这不是王戎所感兴趣的,他们在守一个人,他们只有看见这个人经过了旅人桥后才能计划下一步该如何如何。
他们要等的是贾南风。诏书说废贾南风皇后位,囚居许昌城。
中午刚过,旅人桥上边没有了行人,代之的是禁军列在桥的两侧,个个立着长枪,神情木然。一会,一辆没有经过装饰的牛车缓缓经过旅人桥,没停留,驶向南边的驿路。一切都如牛车行驶一般平平和和。
王戎叹一声:“人生啊!”
王衍说:“这天下真是车骑将军的天下了吗?”
“你说呢?”王戎反问。
“自然是了。皇后倒了,张华杀了,有谁能与之争锋?万幸!小弟与赵王交情还不错。”
“你错了,张华他们根本就没有与之争锋,所以赵王也下错了一步大棋。你以为与赵王关系不错,就平安了,可你哪里知道,赵王是绝对依靠不住的。”
“阿兄的意思是还要蛰伏不动吗?”
“看现在形势,还要蛰伏得更深。以我们在朝中的地位与声望,近几天,赵王一定会派人来请,并会许以更高的官,更厚的禄,切记,切记,要不为所动。”
“不是小弟说阿兄,太胆小了吧!今天这天下,能大展拳脚的,舍我其谁?”
王戎没有生气:“得了吧,就你这三脚猫工夫,不是阿兄罩着你,早就首身异处了。阿兄敢断言,不出半年,朝中又将生变。”
“为什么?还有谁能与赵王叫板?”
“头脑真简单,衍弟。赵王是谁,宣帝之庶子,司马家族排得上号吗?只要随便算算,武帝留下了多少皇子,他们都是一些什么人,就明白了。”
“二十几个吧,几乎都是封了王的殿下。”
“这些封王中,武帝第六子长沙王司马乂和第十六子成都王司马颖都和楚王一样,充满着天大的野心。赵王,宣帝第九子,亲已远矣,年已暮矣,独揽朝纲,当今皇上的兄弟们岂会坐视不管?不会的,他们一旦拉起清君侧的旗号,另外的封王也一定会随之而起,到那时,天下就将大乱矣!赵王小人,定成齑粉。”
王衍听得额上冷汗直冒:“这也太危言耸听了吧?”
“非也,大势已定,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一定要耐心地静观其变。否则,你我外姓,虽为名门望族,大乱袭来,同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王衍很无力地颓到床上,悲哀地说:“看来我只能在这胡床上怀念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日子了!”
“其实阿兄也怀念过去竹林的日子啊!那时的日子,同伴们的结局,让阿兄真正明白官场似海,辨不准方向,随时都会遭遇风浪而葬身海底的。”
“好吧!”王衍似乎不甘心,“这皇后怎么就这么无声息败了呢?”
押送贾南风的牛车队傍晚时到达许昌城。
牛车队没有进入城内,而是停靠在离路边驿站不远的城墙边上,那里有一家精致小客栈,贾南风微服私访时曾经住过的。
牛车上下来两个男人,和车下面的人一起进了小客栈。车上没有贾南风。
赵王司马伦没有把贾南风解往许昌,而是秘密押往了金墉城。
洛阳城西北角的金墉城,贾南风心里很清楚,她来过,还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幕。这次是她第二次来,明白不可能活着走出去了,这里就是她的归宿之地。
“真有意思,我又来了。”贾南风心想。
金墉城门口,车停下来,贾南风下车,没人搀扶,也无须搀扶。她气色不错,站在车旁,捋了一下发髻,看天色金黄,西边的晚霞血红血红。
“太阳已经落山,夸父也追不到它了。”贾南风低声咕嘟。
身边的人没听清她说什么,也不在意她说什么了。她从皇后变成庶人,从天堂盖瓦掉到了地狱挖坑。
她向城门口走去,感觉金墉城的大门在暮色中如张着的一只老虎的口,她正被投向口中。
就这么结束了吗?贾南风在门口止住了步,梦境一样啊!过一会儿,又自言自语:“谁又能说,此时不就在梦中呢?”
正要进门,站在北面兵士的缝隙间,突然撞出一个人来,兵士高喊:“刺客!”南北两排兵士自然地把贾南风围在中间,还有几个兵士很轻松地用长枪将撞进来的人压在地上。
军官说:“别杀!”
贾南风脸色一点没变,她的人生中,这样的事已经平常,慌不起来,反到觉得吵吵闹闹,狼奔豕突很有趣,很刺激。
“你到底想干什么?”军官对他大功即将告成回宫复命时出现波折非常生气。
“小民马一刀,京城卖肉的,从京城一直跟随至此,冒死冲撞,只是心中有一事要问皇后娘娘,以解我心头之结。心头之结了了,要死要活,军爷说了算。望军爷成全。”
兵士放开马一刀。
马一刀爬到贾南风面前。贾南风不认识他,见他之前,还以为是另外什么人,比如董猛,再比如程璩。所以有点出乎意料。
马一刀不敢抬头,嘴巴挨地,说话时,下面的灰尘扬起,声音有些变调:“皇后娘娘,草民只是想知道,皇后娘娘掌朝纲,河清海晏,万民称颂,有的地方甚至筑庙焚香。可娘娘为什么要害太子?太子也是一个天下称颂的好太子啊!也许太子会在有些地方做得不妥,但如娘娘能亲自指点,将来应是一代明君,娘娘不该......”马一刀泣不成声,泪水湿润了地面,压下了扬起的细灰。
贾南风从皇宫到金墉城没有同周围的人说一句话,此时,看着匍匐的马一刀,终于开口:“起来吧,我已不是你的皇后娘娘,。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怎么能肯定是我害了太子?”
马一刀愕然:“怎么,太子不是娘娘害的?全天下不都在说皇后娘娘害死了太子吗?”
“所以,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遹儿不是我害死的。”贾南风说得很轻,很静,“但都会以为是我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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