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拾忆和袁厚并肩站在药铺前,身心憔悴,饥肠辘辘。

袁厚直到现在才张嘴说话,语气略微有些责怪,“我觉得你不该揭人家短。”

何拾忆很无奈,“我这不是揭短,我这是合理怀疑。杀人总得有杀机吧,牛二的人际关系就这么些,能有利益关系的就更少了,你想想,牛二死了对谁有利?有着竞争关系的抓药伙计?有着利益关系的药铺掌柜?还是有着情敌关系,跟他争夺小翠的袁大哥你?”

何拾忆乐呵呵地看着袁厚气得满脸涨红,故意不说话等着他反驳自己。

“所以小翠到底是谁啊!”袁厚终于一脸不乐意地说出来了。

何拾忆心满意足,哈哈大笑,但笑完又有些惆怅,因为肚子更饿了。

“你办案风格倒是独特,说话风格也很独特。”袁厚突然说了一句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

何拾忆仔细回想自己的行事风格和说过的话,确实不太像一般办案人员。但转念一想,这不是恰好说明自己失忆后,还拥有着失忆前的习惯和性格吗。

原来自己之前的性格是这样的啊。何拾忆有些忧愁,但也不甚在乎。他现在只想赶紧混到明日午时,回衙门尝尝小厨房里的饭菜。

接下来的时间,何拾忆跟袁厚在街坊间东奔西走,盘问了其他与受害者牛二有着任何人际关系的人,但得出来的都是些毫无意义的信息。

中途,何拾忆饿得眼冒金星。走访时恰好赶上牛二大伯一家晚食,何拾忆自顾自搬了椅子坐在餐桌旁,假装问询,实则全程盯着桌上的白面馍馍赖着不走,最后袁厚实在丢不起这个脸,强行拖拽着何拾忆出去。

何拾忆实在没有力气了,趴在街边已经收摊了的酒肆空桌,脸贴着桌面,感觉自己要死了。袁厚则双手交叉后仰,正襟危坐地沉思,在脑海中搜索着可能存在的关键信息。何拾忆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说:“别想了袁大哥,目前就两条线,一条是掌柜老板那边,关于牛二他肯定是还有隐瞒,但跟牛二的死有没有关就不知道了,这个后续再查,另一条线就是古槐区十四户那边,你可能觉得我在胡说八道,但我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有鬼,就那个槐花红窗框那家,咱们也打听了,他们说那家早就没人住了,但我还是没敢靠近那,因为我感觉里面有东西盯着我,有鬼这事这还是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哦天啊,我的那个朋友已经死了。”说到这,何拾忆突然很痛苦,哪怕目睹吴天死的时候,何拾忆都没有这么痛苦过。

这时,何拾忆怔住了,他发现眼前木桌的缝隙中,粘着一粒不知道何时掉落的净米。袁厚看着何拾忆的举动,也怔住了,此刻的他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嘴唇轻微抖动,想要努力说些什么。

何拾忆盯着那粒米,缓缓的拖动着自己脸靠近,原本就丑陋的表情在摩擦力的作用下更加扭曲;袁厚盯着何拾忆,嘴唇抖动的幅度随着何拾忆脸与米之间距离的拉近而变得剧烈。终于,何拾忆胜利了,他的脸已经完全贴近了缝隙,他伸出了潮红、湿润的舌头,雀跃地将米粒卷了进去。袁厚浑身猛地一抖,如梦初醒,还是没能讲出想说的那句话,只得一声不吭地站起身离去了。

何拾忆沉醉在胜利中,但他并不满足于这一场小小的胜利,他的视线扫视着各个桌子,各个缝隙,他何拾忆的胜利战旗,注定要插满眼前这整个世界!

正当何拾忆兴致勃勃地开始扣起桌缝,三个热腾腾,冒着白气的包子被扔到了何拾忆眼前。这份冲击过于巨大,像是帝王原本想要拓土开疆,拿下一座城池时,突然间太监回报:咱就是说,这整个宇宙可都是您的啦。

何拾忆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眼前,刚买来包子的袁厚,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顾不得说话,张嘴就把包子连同油纸往嘴里塞去。

何拾忆吃得太快了,以至于都吃完了,袁厚才缓缓说出:“有个是我的。”

回到衙门,何拾忆很感激地跟袁厚抱了抱拳,说了声明天见后,转身二人又在吏舍遇见了。何拾忆这才知道,俩人竟还是舍友。躺下后的何拾忆,道完“安歇”都快睡着了,袁厚才低沉地回了一句“好梦”,直接又给何拾忆惊醒了。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外面的更夫打了更,何拾忆悄悄坐起,换上便鞋出门。青玉镇给没有宵禁的规矩,但夜半的青玉镇却隐约得显现出一丝诡异之感,白天熙熙攘攘的街道照理说多少都该留存下一些人的气息,但此时在月光下的小镇,却仿佛从未有人涉足的禁地一般,等待着迎接第一个前来的探险者。更诡异的是,明明没有人,也没有气息,何拾忆却感觉有很多双眼睛在监视自己。

黑夜像一个庞大的怪兽,注视着肚子里的食物,发出无声的嘲弄。

这次出门的目的地,定在了镇中太平街市的平术药铺与镇西古槐区十四户。何拾忆对两件事比较在意,一是抓药伙计半夜看到的那个飘来飘去的牛二,二就是白天镇南西古槐区十四户窗缝中隐隐的视线。倒也不是傻大胆,不怕死,只是这两件事,何拾忆认为只有晚上调查才可能呈现关键性成果。

夜半的平术药铺看起来跟寿衣铺也差不多,黑底白字的大大匾额在夜晚看着格外不吉利。抓药伙计今晚倒听从了掌柜的嘱咐,将门锁死,不漏一丝光亮。何拾忆躲在一堆箩筐后,悄悄等待着牛二的到来。直到等得何拾忆几近睡着,药铺门口才传来脚步声。何拾忆连忙打起精神,往店铺门口望去,果然看到一个中年人的身影,但与此同时何拾忆也想到一点,自己并未见过牛二的尸首,因此并不知道门口的那个是不是“飘来飘去的牛二”。

虽然不认识牛二,但何拾忆知道飘是什么的。看了半天,这个中年人也并未飘起来,只是在店门口古怪地跳着,不曾敲门。何拾忆悄悄来到他的身后,手一下搭上了肩膀,嘴里呜咽着:“牛二呜呜呜……你怎么也死了……”

中年人吓得魂飞魄散,嗷的一声就向远处逃窜,何拾忆凝气于腰,双腿发力,一个虎跃扑了上去,正好将中年人扑倒,中年人獐头鼠目却面容枯槁,惊惧交加间,竟展现了超强的战斗力,一脚将何拾忆踢飞出去,转眼就逃到小巷不见了。何拾忆哆哆嗦嗦,弓着身子爬起来,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带袁厚来,但与此同时也放弃了追赶的打算。这趟也不算全无收获,起码记住了来者的脸,也确定了来者不是鬼,是人。

抓药伙计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隔着药铺大门对着菩萨止不住地磕头,毕竟外面的鬼叫声真的太吓人了。

挨了一脚的何拾忆,原本打算今晚直接打道回府。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去镇西古槐区十四户探一探比较好,哪怕不进去,只是在门口看看也成。但到了古槐区,何拾忆就后悔了,因为他远远的就看见,十四户窗户被打开了,里面一个红衣女子坐在床边,向他轻轻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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