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无依靠着墙根坐下,右手按在心口上连指节都按得发白。他想起明天就是年奕嬗的祭日,他又开始不可控制地恩念起她来。
很小的时候,尹无依就知道自己很聪明,学书要比同龄人快出一大截。在同窗们尚不能熟读时,他已然能够通篇背诵,甚至理解其中含义。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差距非但没有缩小,反而逐渐扩大,他讨厌极了这种差距——他的眼里一场阴谋伎俩无处遁形,人的心思一览无余。
只要他想他什么都能知道,但他却什么也改变不了。街坊小贩使把戏哄骗小孩,他出言提醒却造到孩童讥笑小贩冷眼;尹家旁戚虚情假意只为银两:邻户的男人几次三番偷食女主人却不自知……
他的身边从来没有能算正和他相投的朋友,偶有交好者也得是他努力牵强附和,对一切真相都装作不知道,如此方能像一个“正常人”。
在这样背景下他长到了十三岁,遇见了同辈的年奕嬗,她是第一个拥有着和他相同视野的同龄人,只不过她的“鬼点子”远多于正统的思想。
总而言之,小小的尹无依第一次碰见了「同类」。
尹无依很早就学了下棋,但只有在面对精通此道的长者和年奕嬗时,他方能将大脑的全部算力投入“如何赢”,而不是“如何不让对手输得太惨”。
其次,掌权者虽都喜欢聪明人,但聪明太过却要遭人抹杀。
现在的尹无依已经想通了为何年奕嬗会变成自己的执念——在她之后再没出现过「同类」,而因为她已死,每每遇见身边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时他会下意识问询自己一句:若是她还在,她是不是能理解自己?
后来这个习惯发展成了写信,他会把自己的迷茫和思念写在信里,每年她的祭日时再带到那个简陋的衣冠冢前统统烧掉。
他从没想过,认知中应该是年奕嬗哥哥或者弟弟的人竟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同类」。
他们之间那么像。
和游青棋对弈一局,那是他许久未有过的需要全神贯注才能赢下的对局;那之后的两日,他也意识到游毒棋似乎一向能听懂他的话意乃至话外意。
沉思间有几个士兵谈笑看从他身前经过,他下意识收了收腿,不想白鱼符忽从腰侧滑落,令几个士兵看见之后骇然退后,恭恭敬敬地行了跪礼。
“参见将军!”四个字铿锵有力,诚惶诚恐。
尹无依淡定起身理理身上单薄的棉衣和明显不是一个层次的白狐裘,平静地让他们免礼并离开。
等他们走远后,尹无依捏起那快羊脂玉摩挲两下,震惊于游青棋所言非虚,这居然是货真价实的半块兵符。
——长遣驻边护国军第三军“飞星”的兵符:阴阳鱼。
这时太阳还未吞没界石,不过尹无依不打算拖了,他抬步离开内营去寻游青棋,奇柽的是看上去游青棋的心情也不怎么样。
“将军?”尹无依唤他一声,游青棋这才回过神。有小厮为两人牵来马匹,回去的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
进门时,尹无依听见游青棋吩咐花渡去温酒,于是有些惊讶地问他,“军中不是禁酒吗?”
后者轻笑了一声,“那是战时。再者,今天下午和明天,飞星军全军休假——一年就这么一次。”
“嗯?这是什么原因?”
明天应该不是什么特妹的日子才对。
揭下面具,游青棋用一双疲惫的眼睛望向他,
“为了……一个逝去的英灵。”
尹无依的瞳孔骤然一缩。
明天恰好也是年奕嬗的忌日。
。
不时后,屋内。
“呃,将军,我不擅长饮酒……”尹无依被游青棋拉去了陪他喝酒。
就在刚刚,侍女花渡还偷偷央求他要他劝游青棋少喝些酒,对身体不好。
她说,“游公子并不好酒,更不擅酒。只是游公子的愁再多酒也浇不灭。可他从来不听人劝,他的心结只有他自己能解。”
“无妨,先生你只当是普通吃顿饭吧。”他顿了顿,开玩笑道:“我醉后会很好说话,要是有问题趁那时候问,说不定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这人怎么奔着醉去的?!尹无依汗颜,但莫名还有点心动。
他一挑眉,“什么都行?”
。
尹无依看不出来游青棋到底醉没醉,这才是最大的问题。下人呈了两个红玛瑙的酒盏上来,游青棋捏了其中一个,不怎么动筷子,只是不停地在重复倒酒、喝掉这么两个动作。尹无依甚至怀疑那盏里装的该不会是白水,于是取了另一个酒盏倒了些壶中酒,刚靠近唇边就闻到了酒液的辛辣。他浅浅碰了碰唇,只这么一下就被辣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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