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光的手微微一震,不易觉察的垂下眼睛,掩饰住自己的内心——他自信祭司是无法看到自己内心的……然而,迦若对于他的想法、又知道得有多少?
他知道自己想借助萧忆情的手、来吞噬他继承他的力量么?可是,为什么一贯交情淡漠的迦若、如今却要亲手将象征祭司身份的月魄交到他手上……他这算什么?死战前夕的最后嘱托?
虽然,清辉死后,拜月教除了祭司以外,已经没有人比他拥有更强的力量——如若今晚迦若一去不回,那么拜月教的实际大权必然要落到他手中,可是……对于他而言,对于这些的热情,远远不如对于得到力量的意愿那么强烈。
“我留下了手谕在神殿里,安排好了一切——总而言之,如果没有我在,拜月教的一切,就拜托你了。”青衣术士还没有出言说什么,等捡起那颗跌落在衣襟上的宝石,抬头看去,迦若身形已经远在数十丈之外。
云沉沉压在灵鹫山上,天青地苍,风雨飘摇。空茫一片之中,只有那一袭白衣如风般远去。
孤光的心里,陡然泛起说不出的复杂心绪,用力握紧月魄,心念转如电。
……
“禀大人,她不肯吃东西。”回到白石屋,刚一进去,就听到匍匐在地迎接的子弟中,有一个女弟子怯怯禀告。白衣祭司看了一眼连接几个托盘上毫无动过的饭菜,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却只是挥挥手,示意退下。
弟子们不敢抬头看祭司一眼,膝行着倒退而出,阖上门。空旷的白石巨屋里,忽然安静的连风的声音都能听到——安静的似乎空无一人。
然而,这个房间里确实是有两个人——除了白衣祭司,还有一个在神龛前垂首静默坐着的绯衣女子,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真有些后悔将所有都告诉了你……本来以为,听雪楼靖姑娘应该可以承受的。”迦若在那个沉默的女子面前俯下身来,叹息着,看着她无表情的脸,“但是,看来青岚的头颅对你来说,还是太大的刺激吧?”
绯衣女子依然沉默,垂首定定看着臂弯中那张微笑的脸,眼神仿佛一直沉浸在遥远的地方,涣散恍惚,对于身外一切恍如不闻。
墙壁上那个破碎的神龛空空荡荡,宛如一只陷入的黑色眼眶,空洞茫然地看着她。
“当神已无能为力”——那一行字,已经支离破碎,上面暗红色也已经消退。这句话,该是当日青岚用尽了自己的力量,却无法保护师弟和她离开南疆——神的眷顾已经无法再指望,所以,他才选择了和魔交换契约吧?
如果神已无能为力……那么,便是魔渡众生。
怔怔看着那个神龛,刚撬开神龛时那血污漫溢的幻象也不复存在——然而,她却依然觉得自己坐在一滩无边无际的血污中,满目的只是血红、血红、血红……
站在铺天盖地的鲜血里,一个孩子用有些忧郁飘忽的眼睛四顾,忽然间,对着宛在血中央的白衣少年伸出冰冷的小手,怯生生的唤他。
然而,眼前忽然模糊了——血!铺天盖地的血,忽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盖住了眼睛!白衣少年温和隐忍的笑容陡然消失,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满目的血红、血红……在满天的血腥中,他茫茫然的张开手,向四方探着,想抓住一些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什么……什么都破灭了。眼前的婆娑世界,宛如被红莲烈焰焚尽,空寂如死,散如飞灰。
青岚……青岚。青岚哥哥。
她茫然四顾,低下头去——忽然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笑脸。他的头颅安静地靠在她臂弯里,苍白的脸,漆黑的头发,平静从容。
她忽然间失声惊叫出来,掩住了眼睛。
“想不到你居然会变成这样……”看着绯衣女子呆滞溃散、乍惊乍喜的神色,迦若眼睛里闪过的是复杂的光,叹息。他的手指抬起,从房内案上拿起一柄白绫裹着的剑,抽出看了看,绯红色的光芒闪电一样照入他眼里,他忍不住再度叹息——连生死不离的血薇被拿走、都毫无知觉了么?
“你听见我说话么?”虽然对方对于自己的存在视若不见,白衣祭司还是坚持着和对方说话,忽然间出手连点,解开了她被封住的经脉:“现在你都和废人没两样了……困住你还需要这些么?”
俯身看着绯衣女子,迦若眼神里是冷厉的——然而仿佛冰川下的河流,暗底涌动的是说不出的悲悯痛楚。顿了顿,祭司铮的一声,将血薇剑抽出一半,看了看,然后归入剑鞘,对着木无反应的人说出了一句话——
“今夜,我要用你的血薇,杀了萧忆情。”
“你听见我说话了么?——冥儿,靖姑娘——无论怎么称呼都好。”
“今夜,我要用血薇去和听雪楼主对决——你的血薇在我手上,你作为最重要的人质押在拜月教——作为牵制那个人中之龙的无形的线,让他根本不敢对我动手。”
“高手过招,生死一线——即使力量本来在伯仲之间、我如今也有把握胜过他。”
“听见我说话了么?——我,要用你的血薇,削断萧忆情的咽喉。”
极慢极慢地,白衣祭司俯下身来,注视着阿靖,说了那几句话,看到她依然只是怔怔注视着那个死去的微笑的头颅,迦若微微蹙眉,冷冷的说了最后一句话——
“至于你……就抱着这个终将会腐烂的人头,去怀念你的青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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