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吧花吧,你男人还差这点钱。”万里摆摆手,又点上第二支烟。

“我今天跟那些贵妇人一起聊天,正抬不起头呢,人家好赖的是嫁了个男人,我苦啊。”

“要男人自己出去找,那个赵枝云,你不就要找他唱戏吗?有空帮我跑一趟北城闫庄矿场,我这边要搞一家钢厂,让陈仰送你去。”万里向端咖啡进来的女仆招招手,也要一杯。

“我去唱戏的,又不是偷情的,”李秋常说,“而且你也是够想得开的……”

“今天二爷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跟别人调情,我还不是忍下来了,我个子矮,多戴几顶绿帽子还摞得高点。”万里自嘲地笑笑,“行了,吃饭去了。”

“谁稀罕男人了,我不去。而且,你看罗雁飞跟别人一起,你也不好受吧,我就不刺激你咯。”李秋常笑道。

“我需要谢楚江的信息,让二爷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去矿场?”

“那家矿场前不久刚开,还是在天津时候就联系我了,我说等我到了北平,还要开一家钢厂,所以拖到现在。”万里在餐桌前坐下,今天吃清盐芦蒿和羊汤野菇,酒酿酥炖羊排,还有李秋常点名要吃的翡翠凉芽汤。

“你不是还打算盘下那家赌场,今天我顺便帮你去看了,管得不好,现在又要开钢厂,要不赌场就不要了?”李秋常不爱吃日本米,嫌弃口感软,万里挥挥手让女仆给她拿点白面馒头。

“要开的,那家不好,我管了就好了,现在这批打手直接解雇就行了,管事的全都换掉,”万里安排着,李秋常一一记下,“矿场那边差不多就签下来,工厂这边是废弃厂子改的,很快就能开工,能多快就多快。”

“好好好,就你最忙,”李秋常叹了口气,“明天去看戏吗?我想去看看赵枝云的戏,听说明天唱《乌盆记》呢。”

“啊,我想去看二爷明天有没有戏,可是我明天要去赌场……明天我就谈下来算了,不过要喝一晚上酒,迎春班去不了了。你自己去吧。”万里埋头吃饭。

“那我明天直接跟赵老板聊聊要唱的那出戏去,”李秋常笑嘻嘻的,“给你戴帽子去咯。”

“你唱周瑜,他唱诸葛亮,怎么给我戴帽子,周瑜和诸葛亮在床架子里摇,最后撒半碗鸡蛋清?”万里翻个白眼。

“不过我还觉得稀罕呢。”李秋常说。

“怎么?”

“我当初听说你喜欢听戏,我以为你愿意捧戏子才去投奔你,结果你根本不喜欢听戏,怎么传出来的呢?”

“自然是人胡说的。”

“不对,”李秋常托着下巴,勺子搅着清澈的汤,“当初咱们约定你花钱捧红我,我来宣传你的钢厂,你确实去看过我的戏,而且看的也不止我那一场,你很会叫好啊,每一个需要叫好的唱段,你都拿捏得特别好,声音也很洪亮,你不喜欢听戏,我是不信的。”

万里挪开视线,吃她的羊肉。

“当然,之后忙得很,我理解你没有时间听戏。”

“可是咱们到北平来之后,你听戏的次数屈指可数,北平的名伶加上赵枝云有五个,你只听过赵枝云的,而且也只听过一次。每次去听戏,都是为了见罗雁飞。”

“到底为什么?你擅长喝彩,对戏很是了解,可是你其实不喜欢听戏。”

万里沉默了一会,李秋常静静喝了两勺汤。

“我当年,在二爷院子里做丫鬟。”万里慢慢地讲述起来,不同于平时咋咋呼呼的模样,她讲述起以前的事情,诡异地平静而且沉重。

“二爷喜欢听戏,也喜欢唱,罗府养着一班小戏子,二爷总是跟她们混在一起玩。”

“我当时只是一个在院子里洒扫的小丫鬟,经常被其他丫鬟欺负,有时候打起来,就要挨骂。我想,要是想一飞冲天,只能是做个姨娘。要做姨娘,就要让二爷看见我。”

“我跑得快,经常被派去小戏子们在的院子送东西,一来二去会了一点,也知道二爷喜欢听戏唱戏。”

“如果是小戏子唱戏,二爷自然觉得一般,但如果是本来不该会唱戏的干粗活的丫鬟唱起来,二爷就觉得稀罕了。”

“我等到一个机会。”

“那班小戏子被太太带到别家去唱戏了,一去好些日子,二爷没有小戏子可玩。我选了一天桃花林正好落花的日子,我知道二爷喜欢赏花写诗,提前去等着。”

“二爷快走过来了,我就唱了一段牡丹亭。”

“秋常,我觉得,我就是那个时候爱上二爷的。”

“那天我们在花树底下,他也在花树底下,他肩膀和头上落着粉红的花,我猜我也是。”

“他太英俊了。我知道,他是来救我的。让我不被欺负,让我有好饭吃,有好衣服穿。”

“秋常,二爷对当时的我来说,是神仙一样的呀。”

万里痴痴地说。

“然后呢?”

“二爷教我唱戏,他让我从院子里到屋里伺候,我可以给他端茶倒水,还可以陪他吃饭。给他端茶倒水的活,有时候连那些大丫鬟都要抢呢。”

“他教我唱戏,让我听他唱,我学着给他叫好,还可以乔装打扮成小厮陪他出府看戏。我背了好些戏本,认识了不少字,也看了听了好多戏。”

“我其实没那么喜欢看戏听戏,也不喜欢唱。”

“但是如果这样就能在二爷身边的话,我愿意,我没有一天后悔过。”

万里笑了,不知道在幻想什么,幻想以前的日子,还是能和罗雁飞相认的未来。

“这些,似乎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二爷在救我,他是我的全部。”

“我不能没有二爷。没有他,我一天都不能成活,没有他,我会死的。”

“我爱他,胜过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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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残垣……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得圆——”

“谁在那里?花树底下是谁?”罗二爷拨开花叶,女孩摆弄着扇子,听见人来,欲盖弥彰拿扇子遮了脸。

“唱得不错,你是谁屋里的丫鬟?”

女孩拿下扇子,原来羞红了脸。

“我,我就是二爷您院子里的,我叫鲤鱼。”

少女抬起头来。

她个子很矮,身材瘦小,一对细而锋利的剑眉,一双上挑丹凤眼,眼珠子乌黑乌黑的。她头发不长,扎两个小辫,盯着人的时候很专注。

“鲤鱼。蓝鲤鱼。”她重复着,仿佛怕对方记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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