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大胡子一开口,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在空中打转了一会,这才落在少女身上,迟疑才道:

“改明儿,我上府里拜访。”

“——?”

“听、听人说,苏将军的尸体好不容易,给找了回来……我与苏将军的交情不深,大字也不识几个,‘忠义’二字还是知道的!”

大胡子远看,三两问话的士兵,语带无奈道:

“在京师呢,当个指甲盖的小兵多少人求之不得,没人想去驻守边境,笼子鸟不如老鹰威风,时间长了你让它飞,它都不愿意!”

“……”

“窝囊吧?”

大胡子轻笑,他在嘲笑自己。

听的人没有回应,也不见鄙夷的神色;只是,默默走到临街巷子的甬道,这儿无一不精、巧、秀、雅,令人称叹,如同一座揽尽天下宝物的掌中城。

“去哪啊?”大胡子问。

“药堂,抓药……”

“家里人病了?”

怀风乖巧地点头。

“有神医呢!”

大胡子跟了上来,凑近她,故作玄虚道:“官家的伤——太医院都没辙!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人,揭下皇榜起死回生……老百姓说了,那是华佗在世!”

……

第三日,苏回火葬成灰。

一道诏书,他被追封为“忠武将军”,知节度州(京州)军州事,祭银三百两;刺桐城山高路远,因此,苏老谢绝了运柩回乡之言,盼望一切从简从便……

三哥的灵柩,在一片凤凰的火光中飞灰湮灭;而后,变成手里的一盅冰凉凉的骨灰。在长风亭,一家人哀哀戚戚地送别,不知何时能再想见。

马车上,怀风眼泪潸潸,一边悄悄地用衣袖试去——她不想叫老爹伤心,病上加病了。

颠簸声中,她忽然听见,有人正在呼喊她的名字——

“怀风——”

“郑、怀、风~~~”

“你个王八蛋!不、许、走!”

道长坐在对面,一手掀开帘子,笑呵呵道:“真是热闹!”

怀风捧着骨灰盅,她左手一撩,搭在车厢上,探出身去瞧:不远处,山坡上神采飞扬的少年,牵着马匹,夕阳西下,几抹身影丢开缰绳,冲下了山坡……山下的风扑面而来,吹开少年的笑颜,还有额发、衣摆。

剪纸一样美好!

“去吧……”

怀风重重点头,把苏回交给老爹,然后迫不及待,跳出了车厢!

如此,她被卷入狂风中,像山坡上的野草一样,伏着身子艰难向上……

她心道:上山真难呐!

很快,在靠近山脚的地方,这群少年相聚了。带头的是王瞩,他穿着一件从未见过的新衣裳,石绿的圆领澜衫和白色交领中单,皂色革带挂在腰间,多了些稳当的气质。

还有,左手提着布袋,右手抱着大坛子,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

猝不及防,少女纤细、窈窕的身姿出现了,及娣轻轻拂去鬓发,与她会心一笑;不久前,送过一程的人——苏舜熙,二人并肩而立。

另一头,明日和明月兄弟两人,在小道上放下马,笑着走来了……

与此不同,第一次在学堂碰面时,他们并不相识,彼此警惕、敏感,时而猜忌;他们耳濡目染长辈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处事,理多当然没有,也无需交朋友。不曾拥有的,不曾体验到的,统统不存在。

谁知道呢——

“好哇你,不说一声就走!”

富贵打破沉默,囔囔道。

“不够义气~”

难得,王瞩认同了他的话。

“对不起。”

“你、说什么?”

富贵故意问道。

“好了!你们干嘛来了?”

及娣眼里飞出一把刀子,不许两人为难她。

“遵命!”“明白!”

转而,明月意有所指问道:“猜猜这是什么?”

众人把视线放在富贵手中沉甸甸的罐子上,他故作神秘道:

“噔噔噔~”

“什么啊?”

及娣笑而不语,解开布包,是一个小坛子,她凑上去,好奇地嗅了嗅——

好香啊,像是酱菜!

“凉拌海蜇丝!”明月解答。

居然是那道让所有人食之无味、垂涎欲滴的海蜇凉菜,甜酒浸海蜇、葱丝海蜇?

“怀风,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明日——”

“是哥哥做的~”明月抢答。

“喏,还有!”

“还有——?”

富贵指着他怀里另一个大坛子——

红布盖封口,肚子贴着一块醒目的纸条:是酒!

“酒?!!”

明日道:“不错!”

怀风哭笑不得,她想起蹴鞠大赛后富贵掘地三尺,一无所获、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我说呢,谁喝了大家的酒!”

富贵揶揄她。

怀风开怀一笑,连声承认,再一把扯开酒坛的束口,幽幽的酒香伴以山间余风,沁人心脾。

她道:“菜,来不及吃;

这酒要喝!这第一口,给大家赔礼……”

她仰头一猛,凉酒入热腹,离别之神伤,纵使多年以后,她长大成人,仍无可避免。

“不知何时,能与诸位再见。”

“我陪你喝!”

明月拿过酒坛,大口一喝,孩子气的试去唇边的酒渍。

明日拿走他的酒,在明月欲反驳、众人迟疑的目光中,仰头长饮——

不说旁人,明日也十分诧异;大伙反应过来,拍手叫好。

“送别?怎能不喝酒!”

明月悠然地笑,把酒坛交给下一个人,王瞩、富贵、苏舜熙,一人一口,轮了个遍;到了最后一人,有些为难了。

“谁说我不能喝?”

“你是淑女——”

及娣瞪了一眼,虽然毫无威慑,富贵乖乖闭嘴了。

“有人说你不是淑女~”

王瞩抓住小辫子,撞了撞‘不是淑女’的怀风;她哈哈一笑,张牙舞爪要去吓唬胆小鬼。

最后一长饮,苏笑意吟吟地,将酒坛掉了个头,以示诚意。

明月接过酒坛,朝空空的腹部看了一眼,忽然道:“写点东西吧……”

“多年以后,如果有人途径此地,说不定他会回想起一些人和事,感慨光阴易逝,恍如昨世。”

留个念想吧!

最后,这坛酒缸和七张字条埋藏在一棵老树下,绑上一长布条,它们随风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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