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杀杀杀杀我?”

江炯早张大了嘴巴,他两只眼睛都瞪得圆鼓鼓的,拿剑的手簌簌抖起来。

那潜行者“扑哧”一笑,扬起下巴道:

“哎,还别说,你现在的样子可比刚刚有意思多啦。”

“混账东西!”江炯涨红着脸,大喊大叫着对屋顶刺去。只可惜他人在屋檐下,跳了半天也没刺到,反而显得有些滑稽。

潜行者在茶歇顶上半卧着,一条手臂轻搭在支起来的右膝上,紫黑色的眼睛泛着幽暗的光。他很快就对江炯失去兴趣,隔着面罩对另一边说:

“我刚刚说的话还算数,小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江炯马上就安静了。他转过眼去,恶狠狠地瞪着冯夤,两眼却噙着泪水:

“你敢!没有我姐哪有现在的你?你要是敢出卖我,你就是不忠不孝之徒,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冯夤却不答他的话,他上前一步,望着潜行者问道:

“你是漪族人?”

潜行者的眸子里划过惊讶的神色。

“为什么这么想?”他问,声音冷下来,“你见过我?”

冯夤皱眉沉思了片刻,摇摇头:“我应该没见过你。”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潜行者的话语中比方才少了一些紧绷,“乱指认是要出人命的,伴侍小哥。”

“没有什么原因,我只是那么感觉的。”冯夤答道。

这回发愣的轮到潜行者了。他从屋檐上慢慢坐起来,蹙眉对冯夤审视了一会,忽然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忘了。”他接下来讲的话像极了某种阴险的玩笑:“喂,我问你最后一遍,要不要杀了他?”

“你、你你,你胡说什么!”江炯愤恨地大叫,“我好歹是上殿从五品少侍,你是什么东西,开口闭口就要杀朝廷命官?”

潜行者哈哈大笑,学着他讲话的口音回道:“还以为你是什么天子亲封的巡按钦差呢,原来只是个小小的少侍。三分的权力,十二分的官威,少侍大人的脾气好大呀。”

他矫健地从屋顶跃下,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造型奇特的鲸骨刀。他径直向江炯走来,两眼里闪着冷峻的光,修长的身段在官道上投下影子。

江炯还没来得及报以愤怒,就被扑面而来的杀气压垮了。他后退连连,手里的剑差点拎不稳。可他仍不想失态,纠结半天,一眼瞥见身旁的冯夤,即刻冲上去抱住他的腰,使劲地摇着:

“快、快!你快说!快说话啊!”

潜行者停了一下。他驻足原地,扭头看向缩在冯夤身后的江炯,眼中流露出讥讽的笑意,举刀向对面的两人:

“我也是好心才问你,并不是要取得你的同意。这条路再往下走荒无人烟,你们去了也是白去,不如在这里便宜我算了。这样吧——”他顿了顿,眯起眼睛,“少侍大人留下,小哥你自己走好了。”

“什么?不行!不行!”江炯卖力地摇着冯夤,“冯惕之!冯惕之!你快跟他谈呐!”

冯夤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请不要杀他。”

潜行者挑眉:“你认真的?我不信,你明明忍他很久了吧?”

江炯满脸是泪地看向冯夤,后者只是轻轻地叹气。

“受人所托,不可半途而废。”他道。

潜行者怔了片刻,又看了看江炯,陡然森冷道

“真是个愚忠之人。”

话毕,他转动刀柄,向冯、江二人斜刺而来。

江炯哇哇乱叫,手里的剑早跌在地上。见潜行者刀光袭来,他情急之下抓住冯夤的右肩,用力往前一推。冯夤措手不及,居然挺着胸膛直直朝潜行者的刀尖撞过去。

“唔!”

潜行者瞪大了眼睛,看起来想要收手,可惜为时已晚,鲸骨刀的大半已经“哧”地戗进冯夤的胸膛中,霎时间就把冯夤的前胸到后背掼出了一个血窟窿。

冯夤痛哼一声,半副身子当场便软下去,胸前的血大股大股地喷在潜行者的面庞和衣襟上。潜行者忙空出手来扶他,余光瞥见江炯想去牵马,他眼神一凛,随手掷出七八发飞鱼镖,“砰砰”钉在江炯脚下,冷笑道:“不许动。”

江炯早就被吓坏了,他再也不敢乱动一下,瘫在原地跪下来直打哆嗦。潜行者根本懒得理他,他低头看着喷了自己半身血的冯夤,眼中一时交织着复杂的情绪。犹豫再三,他说:

“你虽然愚忠,倒也命不该绝。罢了,我姑且救你一命,只是我信不过那个少侍,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希望你不要再拦我。”

他低眉往自己持刀的手上瞧了一眼,屏气一提,把鲸骨刀从冯夤的胸中猛地斡出,翻过刀刃对着自己的虎口遽然切下。

肌理被撕开的声音宛如裂帛,冯夤痛得直哼哼,潜行者把自己滴着血的手伸到他嘴边:“喝一口。”

冯夤忍着剧痛,握住血涌的胸口,面如金纸地瞧着他,口中喃喃:

“原来这世界上真有漪族人。”

“都这时候了你还在啰嗦什么?”潜行者的眉头皱紧了。他半跪在地上,托住冯夤的后脑就想喂血,谁知冯夤却虚弱地说:

“你就不怕我出卖你吗?”

潜行者皱了一下眉头,他并没有犹豫,只是以不可抗拒的气势把自己滴着血的虎口喂进了冯夤的嘴里。

“算了吧,”他冷笑,“区区人族是不可能伤得了我的。”

他的血滴进冯夤的喉咙,宛如泼进开水。冯夤呜咽了两声,虚着气息呛咳起来。烧灼的疼痛在他的胸中朝四肢百骸不断地炸开,他痛得浑身痉挛,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咳得更剧烈了,躬起腰背抽搐了好几下,忽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他的身躯也的确如烧开的水一样趋于沸腾,不断有白烟“呲呲”响着从他受伤的胸口散逸。在经历了仿佛从内部被剖开的剧痛之后,方才洞穿的胸膛竟然愈合成原来的模样。冯夤来不及惊异,只觉浑身疲惫,四肢虚浮,两眼发黑地栽到地上。

潜行者笑了一声,把他兀自丢在原地,提刀自往江炯那里走。江炯吓得爬在地上后退,不迭地喊道:

“我、我可是朝廷命官!朝廷命官!你杀了我,大理寺不会放过你的!”

不论他如何威胁警告,潜行者都没有再接过他一句话。他把江炯逼到了栓马的树下,鲸骨刀往回一挽,将刀背卡在对方的颈子上。江炯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有刚才的威风,慌忙涕泗横流地朝潜行者乞饶。

潜行者哧地笑了,手里压着刃的力道一点不减:“少侍大人要我饶你嘛,也不难,只需要答应我两件事。”

“答应、答应!鲛人爷爷,您说什么我都应——”江炯带着哭腔说。

潜行者道:“头一件,你马上掉头,不许去云来赴任。”

江炯脸色微变:“这——”

潜行者不语,把刀背往他脖子上压得更紧:“应不应?”

“……应……应、应!”江炯慌忙点头。

潜行者又道:“第二件,不许你对别人提起我的存在。”

“好说、好说!”江炯把头点得像打鼓。潜行者瞅了他一眼说:“你们人族讲话我信不过,高低得留个凭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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