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袭人等因湘云延邀,都去园前一道敞溪游船,因顾念水上吃玩,费了许多时力乖巧,才妥了,因湘云的恳扰,不仅宝玉探春宝钗随往游船,连那老太太,两位太太,凤姐具知,令人款送果点铺陈,不过延为应景,此时正值翠折浓柳,莲呈徐岸,点缀不敢喧主,浅闲何适主人,宝玉湘云等已知此有临波之好,袭人晴雯等随适闲集,一时岸边多了许多锦绣,凫鹭可叹游鱼之乐也。

大家到了岸边,果见船已备妥,连风也恰然而兴,水中滑着风批碎的云影,许多彩鸭歇于岸上晾水,左右拱白玉石,中间是豁口,前边是碧波,连两条绛彩游船录于水上,挺于一处石岸边,左右船婆撑杆比住,不叫兴波跌岸,又两条粗绳前后牵住,与岸上铺了搁板,船内设坐席,垫铺彩色缎锦,上设果馔,陈着杯子,酒壶,细瓷接应新酿,绢绣袭于果香,船框四维上仍系上帘隔,前后俱袭彩绦,道竹筛揭蓬,四周顶木犄角下悬五色绦垂,应风招徕,船蓬下凿木取比方云饰,浅录云龙戏水图案,下是凿搁镂雕,压四周的绿水,两边婆子都忙着跨到水上行船上递东西,将那左右按处摆置出来,船板咯吱咯吱的,静悄只闻浮波荡久。

到了岸边,宝玉先勘过船,那些调停的都上来问好,含笑问对一回,宝玉瞧船还好大地方,湘云道:“这船比我们家那几条一样,中间隔子填起来抬的,能做桌子,四周沿着水上坐人,摘荷花柳叶也方便,上回我翻水里,就是那船底下太浅的缘故,一边就倒了,这回是正经的盖船,又粗又长,有吃够水的,看还闹不闹我了。”船娘站在水上撑板上,用粗竿挑了,将船禁好,跨了搁板,众人好遁板上船的,宝玉在旁扶着,湘云先把宝玉甩开了,上船晃了晃,又蹬出来,笑道:“这回这船好,中间铺一遍缎子搁桌子和果品,四周又挂了襟连,是好看些,就是走起来晃的厉害,这回的船我踏过,晃还是容易的,再要些人来压着。”宝钗在岸上因劝道:“既然惊动人了,何不多叫些,咱们这点人,回头又让人议论是非了。”宝玉见岸上都几个跟随老妈子,便叫人去那说话,叫怡红院自己跟的丫头和宝钗探春的丫头来。翠缕道:“好二爷,这桩赏我罢,我去卖她们人情。”不待宝玉答话,宝钗先想起一事便和翠缕笑道:“早上我让香菱去宝兄弟那去描针线花样,现在多半还在,你去正好妥当了。”宝玉笑道:“你们又什么事情纵着背我呢?”翠缕笑道:“上回我们姑娘来,就有个样子好,我们姑娘做起来好的,但也短不够时候了,求了她们下回留好样子等我们来,想是昨天递帖子来,她们才想起来,涨着脑袋紧操办呢。”宝玉回头便问湘云道:“可有这件事情,你们一遍样子让袭人她们做?”湘云道:“她们还记着呢,倒让她们费心,我上回就是留下一句话罢了。”宝玉便命翠缕道:“就去我那,叫袭人她们,无事的尽可能来三四个也够了,也不必带那个花样子来。”宝钗在旁说道:“香菱要在,你不必管她,来这愿意随她了。”翠缕瞧湘云无事,忙上岸往怡红院那边去了,跟了一个妥贴的婆子,又有几人各去别处请人,宝玉和宝钗探春站在岸上,谈论些家事。湘云走来道:“你们倒是安心等丫头们。”宝玉道:“可不等着呢,谁是主子谁是奴才,这园子里分不清楚。”湘云道:“我那我都每日操忙到两三更的,则枕便着,天才亮一定起来。”大家一笑。

那边船娘已从舡房撑出两条篷盖船来,翠缕走来,将话与袭人等说了,都要到水上去,秋纹晴雯因想到水上玩耍,吃食何处藏到,便想到宝玉衣包袱里卧着,想着方便,与大家说来,都道好想的,便去那偏屋里搬件宝玉的衣包袱来,以充塞责,那想头是藏东西在里面的,因此也不留心怎样,专选大的折开易藏的,大大小小摞个几柜子,许多宝玉不常穿的衣服,半日随便选了件是螭龙绣浅纹蓝靛缎绒箭袖,四面折着,叠弄成垛,外用锦皮包裹,上扎红线系紧,秋纹抬下来。晴雯道:“宝玉不喜欢这件,也罢了,偏不喜欢闹他什么关系。”秋纹道:“咱们弄到水上,瞧他又该奇怪里头是什么。”晴雯笑道:“上回子二爷一猜就着咱们有东西瞒着他,他还和咱们一起应付老妈子们呢。”秋纹道:“可是呢,这回用这个,哪个老妈妈没眼看不出来裹东西的,好歹应付着罢。”晴雯道:“就你怕那些老货,半截子入了土的,我和二爷都不怕她们。”将包袱搁在地上,合了柜子,两个抬起,挪回正屋里来。

抬进屋来,正是袭人折在屋内大柜前抽屉上,往里翻找,正在木柜抽屉一道匣前,翠缕香菱坐着看喝茶,秋纹晴雯抬进来衣包袱,便往案上一丢,袭人回身过来。晴雯道:“做什么鬼鬼祟祟的?”袭人道:“咱们可都去?”晴雯道:“可不都去。”袭人道:“咱们大丫头出去,总该留个人在这的。”晴雯道:“留谁,留我罢。”秋纹道:“我也不去了,两边又有炉子,待会还云姑娘再打发人来呢。”翠缕悄悄捂着嘴笑道:“她是让你们小丫头并老妈妈们隔着窗隔子已经听见的,咱们都去了,怕不好做这个人,她预备一会赏钱。”晴雯道:“好你看罢,她就这样的,咱们上船上去,宝玉跟前是咱们的本分,该当的都是自己累着的,她又趁机立起来,又便宜她的嘴。”

翠缕抱上来将衣服接了,按在高的腿榻上,折开扭的结,垛的衣包袱就摊了开来,翠缕瞧是螭龙绣浅纹蓝靛缎绒箭袖,那从中间铺了叠了垒起两三层高,摸之滑腻,线跟磨搓过似的,手抹上去一下便画了起来。晴雯瞧见好笑道:“这衣服我三两遍绣过的,其实也不值什么,针脚乱的很,我让前边人去修,回来还是那样,你放下罢,并不是好衣服。”翠缕道:“宝玉平常的衣服都是这样的,那过节下日的,老太太要跟前瞧的,还怎么穿呢?”晴雯道:“你放下。”又瞧香菱喝茶碗,那茶碗自己刚才早知道是一遍空的,就是在那悄悄看宝玉衣服,借上眼睛不叫人问,越发好气了,道:“咱们这垛跌折叠功夫有谁好的,现在要个人,我这有个要用途的,谁手闲一闲的?”秋纹就走去拾那小铜勺,挖桌上铜鼎的细焚灰,翠缕那站着,便也略将她身一瞧,秋纹轻一点头,晴雯环目四视一遍,道:“一个个都图起贤良来了,平常那尝着有甜的好狠呢,这会子又崴了脚,果然是形象的。”香菱说道:“却是什么事情?”晴雯笑道:“这有两碟子糕,一些没嘴的要拿到船上去,这衣服宝玉还穿呢,哪能瞧蹩上油糟的,这些都是那边约的点心,豆馅的奶油的都在里边,平常好着,卷着该碎了,好姑娘,这有些纸,你帮我卷起来,躲在宝玉这衣服趟里,我们再卷上,我们到水上去拆开的。”香菱低头一瞧,果然用两张纸刚才托着许多攥花的面垛,蘸奶油的糯盘儿,新的细果子站烤干的酥,还其他几样,也有馔的方块,点的梅花,种种攒样,许多新巧,俱用油纸站在两方托的定窑梨白大盘上,呈的星星点点,齐在案上,估着有好些可填一遍包袱的,晴雯又将宝玉平常练些写字的一屉花笺纸,拿开镇的玉狮子,从在窗前案子上递来,掀开给有一指厚,搁在香菱跟前,笑道:“这是写字的,上边打着红格子罢了,自己就是拿什么染的,瞧纸上还洒了金,渥着吃一嘴呢,你别嫌絮碎,好歹小心叠成方,把东西都成搁了,我早听你们姑娘说你手巧,手上又轻,心思又巧妙,我是不信的,再巧能巧过我去,你情愿就让我瞧瞧,我瞧过了才信。”秋纹在边上掏香炉的燃烬,拈了勺子,搁了一手灰。晴雯就笑道:“你连灰都掏不明白,先拿那布将手遮住,再怎样就怎样,现在手上黝黝的,所以就是费工夫还没好结果。”香菱果然叠了一个,先选一个粗的烤干果的握些松子糯的饼,搁于纸上,叠起四面,那纸一得了力,自然揉了形,再折出两边的纸勾,前后一合,自然敷里面了。香菱笑道:“你们有什么平常垫上果子的,或简单搁东西的绢子,自己叠用的帕子,有些拿来。”晴雯道:“别是瞧纸是不好用,我平常叠过几回点心,那不好现吃的,晚上拿嘴的,我都叠个方的藏身上,你就不好用了?可见不该说谁手巧怎么的。”香菱道:“叠了一个,碎了一个,纸一下子扯开了。”晴雯道:“给你拿些绢子来,这就别再说话了,既然看着不行,才刚不说。”翻身去开了个柜门,袭人秋纹都背着给香菱搬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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