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名敬完酒后，眉宇间愁楚加深，不愿多说话，酒席吃的沉闷，就想早点散了。包房窗外，漫天飞雪。孙大名送客人出门，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地，伤感地说出一番话来：“人啊，一生怎么闯荡，都会叶落归根，归于故土。如这一片片的雪花，漫天飞舞的再高，再远，落地也就化了。”
回去的路上。周黎明若有所思，说道：“校长。这孙大名，此人前世不应该是个厨子。”
校长陈苏盐也有同感。回应道：“我看啦，这人倒有点像个闯荡江湖的侠客，粗中有细，重恩重义。那一番话说得真好，连我这个校长都钦佩啊！”
那是一个漫天飞雪的冬天。
多年后的今天。昆仑饭店贵宾厅里，人声鼎沸。
孙小名在大门口恭候老师，同学。他人没怎么变，只是头发没了，剃了个光头，戴了一顶高高的厨师帽子。不像那几个同学，胖的变了形。他说：“我为啥没胖？天天做饭、炒菜，看都看饱了。吃不下。”
孙小名上前跑一步与周黎明握手。说道：“老师，您身体还好？”
老师礼貌的与学生寒暄，说道：“好，都好。祝贺孙小名同学做了总厨师长。”
周黎明一行，女班长朱慧，工商所王前海，交警宋恩，再加李文金，局办校办俩主任，美女小唐。嘻嘻哈哈一堆人。
一帮人乌泱泱的进了包间，喧闹声要把房顶给震塌了。
孙小名在自家地盘做东，还是老样子，笑呵呵地忙里忙外吆喝着服务员上菜上酒，自己吃得少。大伙闹腾着喝的东倒西歪了。周黎明酒量小的如他那瘦削的身体，浅酌两杯，就把他袖珍酒壶的肚子给灌满了。周黎明自我解嘲说道，我做不了宰相，我这肚子里撑不了船，更装不下几瓶酒。
今天这席面上，只有俩人是清醒的。一个是周黎明，一个是孙小名。
前些年，周黎明受他父亲孙大名之托，也曾关切过孙小名。小子不错，踏踏实实的干活。后来，周老师像今天这样的谢师宴越吃越多，酒店档次也越来越高，有千恩万谢的，有送上不菲红包的，有邀请旅游度假的，甚至有邀约赌博的。渐渐地，酒，越喝越贵；客，越见越多；官，越攀越高。就慢慢把这个厨师的儿子给淡忘了。师生之间也就淡薄了。
今天是无意间让师生俩碰了头。周黎明关切地问：“小名，你结婚没有？”
“没有。女朋友都还没有。”
周黎明再问道：“想找个京城姑娘？想在京城里安家？还是老家？”
孙小名没回答。失了刚才的热乎劲，看了一眼身旁闹腾的女班长朱慧。神情间有些落寞地说了一声：“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京城女孩喜欢我。”
做学生肚子里的蛔虫是老师必备武器。周黎明老师看了学生孙小名一眼，就能大致知晓这男学生的心事，这小子暗地里喜欢上了这位女班长。京城姑娘朱慧算不上漂亮，快嘴快语，身胖脸圆，成绩一般，丰满的身子充满活力，喜欢上台发言，虽然喊些没条理的口号，说些抄袭来的名言警句，但她扎扎呼呼的豪爽性格倒博得班上男生女生都喜欢。有点像自己的老婆程红梅，面子上假积极般热诚助人，但掩饰不住打心眼里是向上瞧的。
朱慧这类姑娘的性子，做老师的一眼看得穿，但傻小子孙小名却未必看得清。他是班里唯一外地的农村娃，一个小城市的学生。班上没人和他交朋友，眼光里透露着看不起，京城学生的优越感常常让孙小名孤孤单单一个人。班上只有朱慧一人和他说话。还邀请过到她家去玩。虽然他没去，但感激埋进了他心里。
这女人内心的灰色地带，连阳光都普照不到，上帝都说需要忏悔。
老师不好给学生讲明白这堂课。周黎明把话题扯到一边，问道：“小名，你爸在老家，可还好？”
“没了。”
“怎么了？”
“那年从京城回老家，过了年就去世了。肺癌。”
“啊。怎么就走了。”周黎明有些惊诧。
“哎。去世前我爸对我说，就在这昆仑饭店干，哪都不去。他说，他一生就欠饭店一头猪。让我来还。”孙小名噙着眼泪述说。
周黎明突然想起冬天那个漫天飞舞的雪花夜，孙大名和他吃了最后一顿饭，说的那番话：“人飞得再高，再远，落地也就化了。”
“小名，清明节给你爸烧纸，给我带句话，我欠他半边猪。他是我恩人。”
第十章
一早，天微微亮。晨曦夜露还窝陷在城市里的角落里，初秋的风夹杂着一丝凉意，夏热仍未消退。这个时节，炎热与凉秋并肩共存着。
周黎明开始了每日的习字晨练一百。女儿和夫人都还没起床，宿醉未醒的学生们定然也在睡大觉。铺开宣纸，提笔开始练字。
今晨的行草，怎么写都有点乱，越写越不成章法了。索性停下笔，去泡了一壶浓茶，手掌里捏着幼儿小手指般粗细的细瓷把儿，浅浅的抿一口。放下茶盏，又浅浅的啄一下，像在昨晚席面上喝酒。在蕴蕴的茶雾中，眼睛里环顾了一圈，满墙自己引以为豪壮的书法作品。脑海里不由地忆起学生李文金的夸赞与鼓励，像受了激励的高考生样浑身鼓起一阵躁动，觉得挂在墙上每幅字像匣中的宝剑，应该出鞘了。
周黎明内心起了事。他不愿借夫人的光，扯虎皮大旗找领导分房子。也不想借学生的面，打败对门的钱家。更不想在厨师的包厢里混吃混喝。要有自己的领地，用自己的专长，出名，做官，为自己争一口气。
一个退休教师，你能做什么官？
不过，起了事的周黎明在心坎上提了个问题，为什么官衔要别人给你封？为什么要上级给你发委任状？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戴顶乌纱帽？自己给自己发聘书？
自古以来，皇冠都是自己给自己戴上的。黄袍也是自己给自己穿上的。
我，周黎明为什么不能自己给自己加冕任职呢？
举旗起事的第一步，周黎明决定成立一家民间社会团体的书画院，名字想好了，叫：什海书院。去掉了什刹海中间那个刹字，谐音四海之意。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