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咯!”

“您再坐远点,明天才上菜。”

“哈哈,哈哈!”

穆峰笑的最响亮。

三人回到车厢,已经熟的像他乡遇故人的老友。

座位上的月亮还是尊玉雕观音菩萨,只是手里没抱莲花瓶,是本书。故友闲聊,王老板唱主角主说,袁小丽倾听,穆峰当配角,掺和着把话续下去。月亮做了旁观听众。三人的话无聊寡淡。一会儿,月亮不想做听众了,侧了身,掏出耳机塞上耳朵,闭目听音乐。穆峰见她把背给自己,塞住耳朵,多少有些生气,故意说些俏皮话来逗袁小丽,王老板见他来抢自己风头,便不再搭腔。袁小丽则心怀于饭桌上穆峰对她掩藏不住的不屑,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

四人各想各的烦心事,只有单调的“轰隆隆”铁轨声如在敲门。

餐车的菜偏咸。王老板、袁小丽摸出水杯,泡茶,喝水。小饼干没吃饱的月亮也用水来充饥。穆峰是去参加婚礼的,除了一封礼金红包,什么都没带。他嫌麻烦。本想在车上买矿泉水,可过了饭点,流动小贩没了生意,跑的自然少了。穆峰前后望了几眼都没见人影,只好忍着。喉结一趟一滚的咽下干吐沫,心里直埋怨厨师的盐多,看着三位怡然自若地喝茶,心里更是烦躁。借其他东西是可以开口的,唯有借茶杯是开不了口。烦躁渐渐升级成焦躁,焦躁又逼着身体的汗水冒出来,汗珠不管不顾地在额头嘴角鼻尖上赛跑,似乎要把身子里最后一滴水也蒸发掉。穆峰口干的要了命,干渴地要成一具木乃伊了。王老板早看出来了,但这个忙,不好帮,哑然不作声。袁小丽也看在眼里,恨他清高,装贵人。小包里有盒酸奶,也不愿拿出。肚子里还骂了他一句:活该,渴死你!

月亮拎着空茶杯,去了开水间。余下三人都默不做声,好像空气中水分也让木乃伊的穆峰给吸干喝尽了。他伸着长颈像只垂死的鹅,探望走道能出现湖泊,救命小贩的车像沙漠里罕见的雨,盼望是没用的,跪下祈求上帝或许有奇迹。穆峰祈祷上帝能出现,救救我这个干涸的人。

“水!给你。”月亮端着一个纸杯,递给穆峰一杯水。

在这一刻,穆峰认为周月亮就是他的上帝。

“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穆峰一跟斗喝完九杯水。这句话是在开水炉前相遇时说给她听的。“这纸杯,哪来的?”穆峰问。

“我去餐车要的呀。”月亮答。

“哎,这么简单······”穆峰羞愧到要去找个地洞去钻,幸好夜暮降临掩盖了他涨成酱紫色的脸,月亮再一次摇了摇不清醒的脑袋瓜:“我怎么有点笨呀?”打趣完。两人都笑了,玉雕菩萨下凡到人间,人也就活了。

过了南京。已到上半夜,倦意袭来。

穆峰和月亮一前一后从茶水间往回走,过道上发出鼾声的困倦旅客,四仰八叉摆出一条蜿蜒小路。月亮引路在前,双臂展开,细嫩的娇小手掌,扑腾展翅保住不被摔倒。穆峰在后看她像生了一对翅膀,踮起脚尖像在稻田里插秧苗,摇晃的腰肢似河边柳梢。

“嘿,这像不像小时候画格子,跳沙包,咯咯。”月亮跳过一条大肥腿,调皮地回头看。

穆峰在火车交错时划出的光亮照射下,发现她不再是那尊冷冰冰的玉雕佛。女人总能在不经意间就回到少女时代,尤其是在心动男人面前。

穆峰摇摇晃晃走在横七竖八的人体里,真怕一脚踩中谁的脑袋瓜。

“跟着我,你们男同学就没跳过沙包。”月亮不忘照顾队友,蹦蹦跳跳在前。

“哎呀!”月亮差点摔倒,穆峰急扶她腰肢,一丝发梢掠过鼻尖。黑暗中,鼻息间闻到一缕淡雅的幽谷兰香,如清风拂面,沁人心脾。心犹如平潭湖水落下一粒石子,荡起一圈扩一圈的涟漪,不由的张嘴又深吸了一口,想含住那萦绕的余香。月亮后脑瓜似乎长了眼,蓦然回首,娇羞地瞄了他一眼。这娇羞一眼真是杏花烟润了。好在,车厢昏暗,只露出荷粉柳垂的丰肩,看不见美人的鬓低鬓颤,眼润息微的前脸眉梢。倒成男人的一个遗憾。

俩人如回归少年,跳完沙包。回到车厢。

王老板不经同意,已经和月亮换了座位。他与袁小丽并排挤在一起,像一对难分难舍的甜蜜恋人。俩人都紧闭上双眼,故意发出睡熟才有的鼾声。

穆峰有点发窘的惊异,做了鬼脸侧问月亮,月亮好像早有预知,不以为然指一指靠窗座位,又指自己。穆峰点头。月亮靠窗,穆峰靠外,两人并排坐下来。座位对面王老板与袁小丽头靠头,脸贴脸,手牵手。这一对的甜蜜逼得穆峰只有眼观前方,双手放于双膝,腰板挺直的像军人,显得神圣不可侵犯。其实他并不是没有和女人坐过同桌,少男少女的害羞期早过了,是他心理上把月亮当了救命的上帝,圣母是需要圣洁的供奉,不得有接近肉体的欲念,更不可能像王老板与袁小丽那样的露水鸳鸯。

车厢已经熄了大灯,开着一遛小灯,鼾声四起,轰隆隆的车轨声像催眠曲。

月亮从包里取出一件象牙白的风衣披在胸前,曲腿斜靠在窗框上睡。野鸳鸯同盖着一件风衣,王老板的手已经在风衣下发出不老实的悉悉索索的声响,月亮隔着风衣闭眼不瞧这对狗男女。穆峰什么也没带,只得眼睁睁地忍受这煎熬。

初秋的夜上了寒意,旷野的冷风钻入缝隙透进来,凉飕飕的。穆峰有点顶不住寒冷,向里挤了挤,侧脸瞄看月亮。凛冽的夜风,吹的发丝有些凌乱,细白雕琢的五官冻成了青灰色,她人本生的清丽,在冷风袭扰下更显得明净如玉。风衣的大翻领在夜风下“啪嗒,啪嗒”的扇动,拍打在脸颊上,又翻回到胸部,胸是微微起伏的,没有深沟丘壑,似才发育的少女,与袁小丽胸部相比是小丘与高山,是小笼包与大馒头,是清幽的溪水与翻腾的洪峰。

火车入山东境内了,像是到了徐州,齐鲁大地的风更大。月亮似乎有感应到有目光,眼睫毛眨动了,穆峰急忙收回,不敢偷看了。但又按捺不下心里捣乱的琢磨,玉菩萨紧闭眼,像是睡着了。目光忍不住又溜了回去。恰巧风衣翻领扇动更频繁了“啪嗒,啪嗒”打在脸上,让人看着生疼。穆峰忍不住动手去把翻动的衣领扣上,一抬手刚到胸部。突然月亮懵然间醒了,睁大黑白棋子眼睛,如夜幕中一道闪电,吓得他一缩手,像扒手被发现行窃缩手回去。诺诺道:“这衣,领,打你。我,我想扣住······”急慌慌地又补充解释道:“真的,是真的。”

“哦。你冷吗?”月亮轻声问道。自己扣了大翻领。

“不冷!”

“冷,就拉风衣盖。”

“不,不!”穆峰害怕她眼里那道闪电。

“没什么的。”月亮悄声说,把风衣拉了衣角给他。

穆峰软下身板,舒展下去,向里靠了靠,风衣盖在了胸前。一股薰衣草幽香迷漫出来,衣服应是香薰过。车厢混杂着脚臭、汗臭、口臭、方便面味、腊肠味、烧酒味。这薰衣草的香味钻进鼻孔,吸入肺腔,穆峰如一个乞丐闻到饭菜香,猛吸一口,闭住气,舍不得把沁入肺腑的肉香味释放出来。记得小时候,自己游泳能闭一口气游过半边河,少有人是他的对手,打赌赢过不少小伙伴的玻璃弹珠。现在,和自己打个赌,开始闭气,数秒。“轰隆隆”火车开进徐州城,憋住。过了市井繁华区,憋住。进入到荒郊野外,他才“呼哧”一声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看手表时间,竟然打破了儿时的最高记录。

穆峰头埋在月亮的风衣里,胸口如太平洋里的巨浪海涛在翻腾,大张着嘴“呼哧,呼哧”的喘气。

“你,你?”月亮突然惊恐地坐了起来,瞧他大张着嘴,蓬勃而出的呼吸,鼻孔捂在自己的衣袖里,脸涨成了紫冠红的雄公鸡。

“你要干什么?”月亮一把收了薰衣草风衣。

穆峰见状,倒被她这个动作吓得不轻。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和自己玩的幼稚游戏。磕磕巴巴掩饰道:“我,我没干什么。你,你不要误会。”

“你怎么脸涨得通红?抱着我的衣服干什么?”月亮追问道。

穆峰知道她误会,一时又说不清,脸欲涨得更红。

“刚才说扣领子,骗人。”月亮加深对这个陌生男人的怀疑。

“我没有!”

“你刚才悄悄偷看我?是不是?”月亮继续盘问。

穆峰又被吓得不轻,这姑娘刚刚才不是睡了吗?穆峰只有重复一句无力的谎言:“我没有偷看?”

“你想耍······”月亮故意把“流氓”二字扣住不放,让穆峰自己去领会。这样的威慑更具威力。

“——啊。我,绝,绝对没有耍流氓。我是玩,玩个游戏。”穆峰果然被吓了个半死,黑夜里的脸都变了色。

“哼。这,就你一个人,你和谁玩游戏?骗谁呢?”月亮鼻子喷着冷气,一副不依不饶地样子。

“我和我自己。”

这时,一位男乘务员路过。两人不再对峙争执。

月亮拦住他。问道:“乘务员,这,这人······有卧铺票,可以补吗?”

还好,她没有报案。被一唬一乍后的穆峰如吃了败仗的兵,瘫在椅上。睡意早被吓退缩回了起点站。

“没有票。”乘务员不容置疑的回答。

“你再看看嘛,我是一名老师。”月亮拦住祈求乘务员。

“这车是上海到BJ,车上大人物多着呢。你是老师,我也没办法。”乘务员解释完,迈过她,快步走了。

月亮自嘲的咕噜一句:“我们是小人物喽”

“老师,你请坐。”穆峰谦让月亮回到座位。对面,王老板与西服女躲在风衣下窃窃地偷笑。

“嘿,美女老师,你放心吧,这个人不会是个流氓。睡觉吧。”袁小丽安慰月亮。胖老板在风衣掩护下正耍流氓呢。

“呵,呵。”穆峰只能干笑,暗骂自己没出息。对面三不错王老板耍了流氓,女人还维护他。自己没沾到半点腥,却挨了顿骂。又不免自嘲于自己玩的幼稚游戏,不想做解释,这美人应该不想听,也不会相信,更不会关心自己儿时的闭气记录是多少?

“男人做流氓比做君子好。”穆峰得出这个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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