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斌迅速就将黄锦怀中的奏章抱了上来。
这让黄锦感到一阵恼火,谁家皇帝不信任贴身太监,信锦衣卫的?
割了一刀都换不来皇帝信任,这太监当的,真是委屈。
可陆斌不会介意这个,朱厚熜的话,他更不会有心思理会这些个想法,那太不值得在意了,其分量在他这里还不如一粒尘埃。
杨廷和稳坐阁中桌子旁,当仁不让的将奏章接过,一本接着一本看了起来。
朱厚熜这厚脸皮的家伙,也不拘着,这会儿也没刚才那一副咄咄逼人的凶相了,只是晓得用最合适的礼仪,珍重对待杨廷和,要不是人家注重君臣关系,这丫恨不得做出乖孙子状态来。
“杨阁老,这是朕今日批改的奏折中,挑选出来,心中疑惑,不敢稍动半分的奏章,幸亏杨先生今夜还没睡下, 否则今日朕必然睡不踏实了。”
“陛下何出此言?难不成是书案之言,晦涩艰深,叫陛下不解其意了?”
“并非如此,唉,杨先生,这些奏折都是言事之请,但有只字片语,无不干系数千,甚至上万人等待生计,我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
杨廷和眉头皱了皱,刚想要指出朱厚熜言语上的瑕疵,却又听见他紧接着言道
“比如毛伯温有一篇奏折,言及漕运上,清漕淤,设置常备河槽吏的事情,漕运沿路,生活百姓多少,便不一一枚举了,光是无数槽工,京中靠漕运吃粮的无数百姓,就令我犹豫再三,无数次想提笔批准,也不敢轻易动手,生怕因为我这一批准,就叫许多人,没了活路。”
朱厚熜此番言语说的情真意切,对比杨廷和到现在仍旧显露出古井无波的脸庞,当真显得没有涵养。
“陛下之心,老臣稍许了解了一些,这件事,老臣认为不应当批准,国库连年亏空,每年边患,倭寇,安南,云贵的费用已经叫朝堂气空力尽,这还要祈祷一年里没有什么地方出现旱涝等天灾,老臣甚至无数次半夜惊醒,生怕家国需要安定,朝堂需要安定,清理淤塞,设置河槽吏防止干旱之年有人盗取水源这样的事情,还是缓两年再说吧。”
“可一旦发生洪涝怎么办?淤堵之地一旦出现漫水出河道的现象,祸害的可就不是几个村庄,几千名百姓那么简单,泽国之灾,留毒千里,又岂止是叫人流离失所那么简单。”
“老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可以让户部筹措一些银两,然后请陛下从内帑也拨付一些银子出来,以徭役摊牌的形式,让漕运一带的百姓来清理淤塞。”
“不成,不成!杨阁老岂能这般轻易就下决断呢?难道不需要让擅长治河的官员去勘探一番吗?难道不需要戒备小人贪婪,在这样的钱财中上下其手吗?难道不需要考虑百姓会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耽误了农耕的时间吗?杨先生言语太过草率,我,朕不能同你商量这样大的事情。”
杨廷和古井无波的眼神颤抖了一下,好似有一些剧烈的情绪在内中波动,但又迅速泯灭了。
接着他给出自己的第三个建议“不如这样吧,我们可以派遣一些工部以及户部的官员,先在京畿地带,查看河道堵塞状况,如果堵塞严重,就再派遣一些吏部的官员协同,往其他地方进行巡视,如湖广道,河南道作多次,多量的巡查,以彰显朝堂对于这件事情的重视,而后当天下人都知道了朝堂的心意之后,就让户部与工部的人准备可以动工了。”
朱厚熜对于这样的计划仍然不是很满意,他能够察觉到,这其中仍旧有能够让人上下其手的空间,一笔开销,最终能够落在清理河道这件事情上的,朱厚熜也不知道能有多少。
却也只能叹气道“只能如此做了,杨公言语,确实中肯,麻烦你明日拟一个官员名单给我,这份名单需得有此官员过往履历,容朕细细判断,才敢下定论论之。”
“臣,不敢称烦。”
“哎呀!您老就莫要老弄这些繁文缛节之事,我这里奏章还要这些许,问题疑惑之处罗列有一筐有余,再去弄这些麻烦东西,今夜时间全花销了恐怕都不大够,好了,朕命杨公,今夜不许事事行礼,以国事为重。”
“臣遵旨,不知陛下还有哪些事情要询问于臣?”
“对了,对了,杨公,便还有此处,那个,小斌,去!把刚才我枚举的那些个字条,通通拿出来,叫杨公看一看!”
“是,卑职遵旨。”
但私下里,陆斌撇了撇嘴巴,他只觉得这丫当真是恶心,还真就搬出了乖孩子的模样,要是把这小子平日里骂人的言语丢出来,估计这杨老头儿能当场呕了血去。
将纸张拿了过来,这也在黄锦身上。
这位老兄在夜风里吹着正抖呢,正以为可以进屋子里暖和暖和,却不成想交去纸条儿之后,砰!一声,那门就关上了。
黄锦是痛心疾首,真想要大呼三声,亲爱的陛下,您倒是看一眼这孙子欺负人的模样啊!
可阁楼上朱厚熜不在意这个,这倒不是因为他如同原本历史上一样极端厌恶太监,而是实在没有那份多余的闲心思。
他与杨廷和之间的交流正开心呢!
朝政国体上的事情,杨廷和展现出了自己作为正德年间,实际维持朝政者那独一无二的风采。
他对于国朝的大部分实际情况都十分了解,甚至对于奏折中提出的各种问题也都有暂决之法。
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就朱厚熜目前见识过的人当中,几乎没有人在个人能力上能够与杨廷和等驾齐平。
这包括朱厚照,江彬,也包括父王,安陆旧部们。
能够给朱厚熜如杨廷和这般感觉的,唯独只有三人而已。
王阳明,袁宗皋以及陆墀。
因为相谈的欢畅,所以朱厚熜有些埋怨陆斌仅仅是下个楼的功夫,居然就去了一刻钟的时间,也不见回来。
那丫的就是太过惫懒,喜欢耽误他那奇绝的天资,就不能学一学自己,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令自己稍有长进的空间。
这种时候,少听一个字,也让朱厚熜觉得是损失。
好在,陆斌尚且知晓什么是大事要紧,还是颇显匆忙的将纸条儿全拿了过来,一张也没落下。
杨廷和也不客气,因为刚才自己的陛下说过,可以稍微失礼一些,所以他杨廷和也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他对于这位陛下殊无尊敬之意。
他经历的事情太多,活的时间也比绝大多数官员要长,他已经见过太多,经历过太多了。
他比谁都明白皇权,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不需要它的人,比需要它的人,多得多得多!
当然,这并不是杨廷和认为皇帝是不需要存在的。
如果他这般觉得,那么他与朱陆二人之间反倒是有了不少的共同话题。
在杨廷和心中,没有皇帝,绝对不行!
皇帝是国家的象征,所谓朕即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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