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火,夜风陋窗。
一盏烛火在寒冷中兀自摇曳,驳墙上映出一道修长而略显削瘦的影子,时长时短。
少年还是将这盏烛火熄灭了,屋子里不剩多少光亮,显得更加凄冷。
“这种事是我一个妇人家预料的到的吗?老爷子死的本来就早,孩子他爹又短命,这下连他娘都没了,但凡留着一个也能相互照应,熬一熬等他成家也就罢了,现在我们夫妻俩,本来就有两个孩子要养,哪还管得到他?”
“老韩,反正我家过来,没得你们家老爷子一点好处,而今吃得的用的,哪个不是靠我自己的手得来的?要我来照应这个孩子,没门!”
“再说,他们一家人,两年死三个,指不定是中了哪个恶神的咒孽,这孩子恐怕也活不了几年。老韩你是长兄,若非分家得早,才侥幸没害那种恶病。若将那小子迎进咱们家里来,咱们全家人也得跟着丧命!”
隔壁的伯母声音愈来愈响,她知道韩萧从小耳目聪明,一点小声响都瞒不住他。
“终归是韩老弟的儿子,再怎么说也是血亲……”韩昌低着头,把麻布衣裳揉得满是褶皱,扭扭捏捏。
“哪门子血亲,他跟你是血亲,流的是你们韩家的血,可我赵明娘偏偏姓赵!你若是不情愿说,那由我去说罢!”
赵明娘从桌上拎起一个包裹,风风火火地甩门出去,到了隔壁,身子却缓了下来,夹着嗓子道:“小萧睡了没?大娘有话要跟你说。”
昏暗中,有人从从地上艰难支棱起来,头脑恍惚。
大乾朝玄都郡,居住在墨痕村北的韩自成,据老一辈人说,这人二十几岁从外地来的。来的时候身分文,却带着一手顶好的木匠手艺,做的东西造型灵巧,结构精妙,不少大户都喜欢他弄的小玩意,在近带小有名气。
这位木匠暮年时害了恶病,浑身瘫痪,终日昏睡,没过多久便死了。临了前攒了些家业,四百多两银子,两间屋舍,七亩良田。可惜的是韩家老二得了一样的恶疾,小妇人势弱,家产争不过大嫂,家中清贫;韩自成死后第二个月,韩穆病死,家中仅剩一母子;七天以前,韩穆之妻病死。
三只牌位摆放在桌上,烛火已经熄灭,看不清牌上的字,只有零碎的月光洒落下来。
韩萧借着月光,只看到伯母脸上挂着一抹笑,然后递过来一个烧饼:“孩子饿了吧,先坐下来吃点东西,大娘跟你慢慢说。”
“小萧,祸福命数,我们这种人预料不到,也没办法,更帮不了太多。”
“你还有两个哥哥,如今已成家,家底浅薄,你两个嫂子又都怀上了,以后全指望老爷子这点家产过活,毕竟这一家子人,苦了大娘好说,可你情愿将来苦了你几个没出世的侄子?”
“像我们这种人,本来都是靠自己,我也从来没听过有谁靠爹娘才活的了,没爹娘就活不下去,重整旗鼓,往前走就有活命的路。你整天闷在这屋子里,大娘心疼。”
“你还年轻,去哪都能找个活命的营生。”
韩萧吃着烧饼,忽的笑了。
他听到隔壁传来酒碗碰撞的声音,竹筷子在瓷盘间敲地铃叮作响,几位兄嫂围坐在一块言笑晏晏。
伶仃。
在伯母看来,母亲活着是一个好消息,因为有母亲在,韩萧再贫苦也不是没有家的孩子,他们便不用负责。
而如今,连母亲,也死了。
所以赵明娘在韩萧守丧期间一直引导他主动和他们划分界线,脱离关系,毕竟血亲的世人观念一直在凝视着她。
只是在韩萧看来,这一切都太可笑了,赵明娘日日的叨扰,生怕自己多吃她一粒米,可从一开始,他就从未想过靠她继续活着。
这人像老鼠一样护着巢中的残食,以为是人人都觊觎的珍宝。
“大娘,我知道了。”
“我今年十七,有力气,明天便出去寻个营生,保证不打扰你们一家子。”
“没什么事的话,还是早点睡吧。”
韩萧不想争,也没看清楚听到这话的赵明娘,在这昏暗的屋檐下,究竟生出了怎样的眉目。
“好,小萧,你明白就好,你有志出去闯,大娘就放心了,孤苦伶仃,也不能一直颓着。”
“这是你爹和老爷子留下来的一些东西,我收拾了不少,对你兴许有用,你路上且背着,也算是立家的本钱。”
赵明娘又说了几句,将包裹放在桌上,回到里屋从一桌酒肉上,拿了几张烧饼包给他:“大娘没什么可给你的,只有几张烧饼,路上总归能填饱肚子……”
……
夜里寒冷,韩萧裹了裹袍衣,回身锁上了门。
他准备今晚就离开,不然明早赵明娘一家都会假惺惺的来送他,这种场面太恶心,他不想经历一次。
夜里偶有不知名虫鸟的鸣叫声,路旁草间藏着游动的蛇,秋天习性依旧生猛的禽兽,这里有很多。不远处是母亲的灵堂,地上还有纸钱没烧完,巨大的“奠”字前头,燃着一些将尽油烛。
韩萧害怕自己走后没人收拾这些,便将灵堂都收拾干净了,牌位裹在包袱里带好。
他跪下来,把最后一点纸钱烧完。
他打开了伯母给他的那个包裹。
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些做木工的刻刀,钻头,墨绳和油彩,零零散散,都是些小玩意。
韩自成做的木工灵巧精致,从这些工具上也能看出来,刻刀造型奇特,结构相当复杂,需要有特殊的手法才能使用得当,这手艺很多匠人都想学,可老爷子没传连自己儿子都没传。
赵明娘把这套世上绝无仅有的器具给了韩萧,仿佛是对死去之人斥责和不屑。
韩昌一家生前就不待见老爷子,或许是天生的自私,又或许是他把这手艺传给了一个没关系的外人。
尽管韩萧也没到爷爷的手艺,但他依旧觉得这很难得,想不到自己浑身上下被榨了个尽,竟还留着爷爷最珍贵的东西。
翻了一遍,韩萧发现在工具最底下,埋着的最大的物件,竟不是任何工具,而是一幅画。
爷爷做些木偶,在木头上绘彩,也会做些油彩画,这也不稀奇,只是韩萧感觉,这幅画的出现令他异常费解。
画轴两端长足足四尺有余,而这方摊开来的裹布也仅有三尺长。
这画怎么可能一开始就被裹在里面?
而且这么长一幅画,哪怕这裹布再长一倍,想装下它也很勉强,更何况还要装其他东西,如果它一直在这里,韩萧一开始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这画的来历不对劲,它可能是我打开包裹后再出现的,或者被施了某种隐匿的术法?”
很快,韩萧就推断出了事情的可能性,稍微有些资质的人,学些类似传送或隐匿的术法,并不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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