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杨志的气管里干干净净,没有烟灰,足以证明他是在死了之后才被焚烧。

“你这恶毒的妇人,枉我杨兄对你情深义重,你竟然加害于他,还焚尸灭迹,今天我定要为杨兄报仇。”张行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他眼中冒火,一把死死卡住阎惜娇的脖颈,恨恨地骂着。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衙役一起上来,才将他从阎惜娇身边拽开。阎惜娇慢慢缓过劲来,她满脸震惊,指着张行颤声说道“玉郎,你怎的如此狠心待我?”

崇嘏当即明白,难怪她一直觉得这张行的声音有点熟悉,原来他就是那天阎惜娇口中的玉郎。这次她不能再退缩,她挺起身子,拱手肃然说道:“启禀大人,这张行,便是在下那天撞见与阎惜娇苟且的男子,难怪他口口声声污蔑在下纵火。”

张行暴跳如雷,跺脚发狠道:“我身为官府之人,岂会知法犯法,这毒妇定是看你生的俊俏,起了邪念,与你私通,合谋害死我杨兄,如今却反咬一口。”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争执起来,滕宗谅一拍惊堂木,看向阎惜娇,厉声喝道:“你这不守妇道之人,谋害亲夫,犯下如此罪行,速速招认,何人与你通奸并合谋杀人纵火。”

围观的众人鸦雀无声,伸长脖子等着看阎惜娇指认,谁料这妇人想到自己罪行暴露,丈夫被自己害死,张玉郎翻脸无情,此刻万念俱灰,她低头瘫软在地上,呆若木鸡,任凭滕宗谅如何追问也不言语。

滕宗谅正打算用刑,范仲淹拦住他:“这妇人适才已撞木柱,眼下我见她心如死灰,即使用刑也难叫她开口,恐闹出人命,对破案也无济于事。”

两人正在商议,堂下走来一名身材矮小的男子,穿着粗布短衫,躬身说道:“小人张小二,愿出来做证。”

崇嘏抬头看去,竟是那天在瓦子里使诈骗钱的张小二,她心中开始忐忑,不知这泼皮会不会借机报复她。

张小二转身指向张行说道:“大火当晚,小的正值消防巡逻,走过这杨志家门口,看见此人正鬼鬼祟祟从杨家出来,接着便看到黄崇家有火光冒出。”

张行双眼圆睁,冲张小二一口啐去:“呸,你原是个泼皮无赖,你这等无良之徒的话怎能采信。”

滕宗谅也有些疑惑:“若如你所言,为何之前不来禀报?”

张小二犹疑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道:“小的,小的那天趁着火势,去几家店铺顺手拿了几样东西,怕被官府的人追查到,况且这张行是衙门中人,故小的不敢出来作证。”

“那如今你为何又敢出来作证?”滕宗谅追问道。

张小二忽地向范仲淹磕了个头:“小的原是邓州人士,天禧四年家乡大灾,是范大人发放常平仓粮,小的一家才不至于饿死。今天见范大人您在场,小的特来尽一点绵薄之力。”

说完,他挺起胸膛,对着张行说道:“我虽是市井之徒,但也知知恩图报,且人命关天,我岂能坐视不理。我张小二今天对天发誓,适才所说句句属实,如若有半句谎言,愿遭天打五雷轰。”

范仲淹对张小二微笑颔首,示意他起身说话。又走到阎惜娇身边,平心静气地说道:“如今真相已昭然若揭,你可知我大宋律法,女子与人通奸并谋杀亲夫为重罪,将判以极刑。但若你为从犯,且主动交代罪行,便可获减刑。”

阎惜娇哇地大哭一声,接着把与那天被崇嘏撞见偷情怀恨在心,与张行合谋之后,那晚张行来家中与杨志饮酒,在酒中下毒将他毒死,又趁崇嘏睡着,翻过墙壁在崇嘏家放火,嫁祸于她,一五一十交代了。

崇嘏被当庭释放,她走出大理寺的府衙,步履却丝毫轻松不起来,老屋已成废墟,她不得不去卢宅借住。谁知卢宅看门的下人见她衣衫破旧,浑身污垢,死活不信他就是之前与主人称兄道弟的黄公子。请来管家,管家听她说刚从大理寺狱中放出,不容分说便要几个下人将她赶走。

崇嘏此刻身无分文,这偌大的东京,竟无处安身。她正在大街上彷徨无依,忽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她回头一看,是位白发老翁。老翁上前说道:“黄公子,总算找到您。我是范仲淹大人府上的管家,我家大人一向惜才爱才,他见公子诗文出众,在公堂上临危不惧,甚是欣赏。”

说罢,他从怀里拿出一包碎银,塞到崇嘏手上:“我家大人知公子经此牢狱之灾,必定手头拮据,特命小的将这五两纹银赠与公子,以解公子一时之急。”

崇嘏如逢甘露,感激涕零之下,冲着管家不住作揖。管家慌忙拦住:“公子莫要折杀小的,我家大人俸禄微薄,这是他的一番心意,他望公子不辍学问,他日能为朝廷效力。”

崇嘏此时方彻底明了,何以自视甚高的幼玉,对范仲淹如此敬慕。她收好银子,终于不再心情沉重。这如花花世界的东京,毕竟还是座有温度的城市,就连张小二那样的宵小之徒,也能在范仲淹的感召之下,站出来伸张正义。

数周后,卢俊义和翠莲终于回到东京,得知崇嘏的经历,他们大为光火,斥责下人竟在崇嘏无家可归之时,不好生安置她。那些下人却辩解道,主君主妇都不在家,他们不敢擅自做主,收容一名刚出狱之人。

卢俊义和翠莲痛感平时对这帮下人过于宽容,纵的他们竟狗眼看人低,欺崇嘏无依无靠,将管家及管事的几个婆子统统打发了出去。

几番周折下来,他们在一家邸店找到崇嘏。翠莲抱住崇嘏懊恼大哭道:“妹妹,都是我的不是。我既知你是女儿身,就不该让你继续独自一人住在州桥,那一带虽地处闹市,交通便利,但住户三教九流。你以往毕竟为一深闺女子,涉世未深,如何知这人心险恶。你越是隐忍,那些歹人却偏挑软柿子捏。”

卢俊义也好生安慰道:“崇妹,你这次虽遭受无妄之灾,但所幸此案由大理寺审理,滕宗谅和范仲淹大人均是爱民如子的忠直之人。若由开封府审理,恐怕崇妹此番在劫难逃。”

卢俊义经商多年,京城上上下下他都有所打点,虽身在江湖,但对朝中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他告诉崇嘏,开封府知府方仲弓,本是个阿谀小人,曾建议太后效仿武后故事,立太后娘家刘氏七庙,为朝中一众清流不齿。如由他审理州桥大火案,定会迎合上意,速速定性为连环纵火,如果这样,崇嘏被诛灭九族都有可能。

崇嘏虽泪眼婆娑,但她的眼眸中,翠莲分明看到了一种涅槃重生后的坚韧和不屈。

翠莲拿起崇嘏为数不多的几件包袱,要她一同回卢俊义的宅院,以后就和他们住在一起。

崇嘏却一口拒绝,她恳切地说:“翠莲姐,小妹真心多谢你和卢大哥的一番情谊。当初我逃离洪州,只身来到汴京,就是想靠着自己的画技,在东京立足,这辈子安稳过活。”

说到此,她变得目光灼灼,语气坚定:”经此一难,我方知我嫡母为何处心积虑,要为我两个哥哥谋取前程。身为草民,命如蝼蚁,任人欺凌。从今往后,我定要在这东京,干出一番作为,不再仰人鼻息,才不枉我来这世上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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